赵王爷下意识便道:“阿静,别哭……”
他声音嘶哑得很,每说一个字就牵连脏腑,一时喉中腥甜,嘴角溢出鲜血……
赵王爷生怕赵静听不清,又勉强重复了一遍:“阿静,不要哭……”
赵静立在原处,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似乎奇怪他此话从何而来。
赵杀竭力抬高了头,发现赵静虽然眼眶通红,眼中布满血丝,却没有半点要哭的模样,不由得怔了怔。
他依稀还记得,自己弟弟心肠极软,成日跟在身边打转,遇到一丁点小事,也会泪盈于睫,连连咳血。
阿静原来不难过么?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他便放心了。
赵杀虽是这样想的,心中还念念不舍,又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多看了赵静几眼。
他这一看,忽然发现了一处端倪,赵静长发中原本只是掺杂了几缕星白,可如今阿静立在破晓的凉风里,满头翻飞的乱发,一大半都成了银丝。
古人有一夜白头之说,未曾想,当真会出现在他面前。
赵杀不知为何,眼睛里忽然多了几分温情,和着喉头热血,一字一字,缓缓笑道:“阿静,哥哥是不会死的。”
赵静红着眼眶,冷笑了一声,似乎并不喜欢这样被人糊弄。
赵判官只好半真半假地为他解惑:“哥哥机缘巧合修炼过道术,你方才不是见过了,我厉害得很,不但能以血画符,驱邪驱鬼,还能使出化身还魂之法,多少遍都能活转过来……哥哥是不会死的。”
赵杀忌讳着拔舌地狱之苦,轻易不敢说谎,如今为了哄弟弟高兴,把一切都抛在脑后。
他摆出凝重肃穆的模样,艰难道:“是真的,阿静,哥哥不会痛、也不会死。”
赵静虽然不太相信,但数个时辰之前,他确实看见诸多怪力乱神之事,是这人舍身忘死,蘸着血,写了一夜的字,自己才从隐隐绰绰的怪影中活下来。
因为看见这人舍身忘死,才会心中一软,想要他活转过来……
可如果这人真会什么化身还魂之法,自然是不畏死的。
赵杀还不知道自己短短几句话,已经让赵静一颗心由热变冷。
他看着弟弟脸上难过之色渐去,白发中仍余几缕青丝,暗中舒了一口气。
只是他强撑良久,稍一泄气,周身剧痛便卷土重来,眼前亦是一片模糊。
赵王爷半点看不清,只好反反复复念叨一句:“无论多少次,我都能活转过来。哥哥不会死,阿静稍等我片刻……”
赵静皱着眉,不知该不该信,但这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咬着牙记在了心里。
眼看着赵杀眼皮越垂越低,正要咽下最后一口气,赵静忽然失了方寸,双手微颤,慢慢踱近了半步,小声问:“你不会、骗我吧?”
赵王爷于是强打精神,用最温情脉脉的语气,竭力把话说得清晰一些:“当然,只要稍微等上一等,哥哥……就会来寻你。”
话音落时,赵王爷一口热血喷出,溅湿了赵静鞋面。
他想把眼睛睁开一些,伸手替阿静擦上一擦。
可他当真是有心无力了。
赵王爷先前寻死,还是生龙活虎的一缕生魂。
如今折腾一夜,肝肾虚损,精血不足,化作新鬼后,不单四肢不听使唤,脑袋也不甚灵光,在空中游荡了半个时辰,才想起自己姓甚名谁,要去往何处。
他定睛看时,忽然发现自己并非在阴山脚下,废亭旁边,而是飘到了一家高门大户,站在了主厢房中。这家主人也是脾气古怪,卧房中摆了一列的兵器架,插满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床头还悬了数把长剑,想来是个满脸横肉、凶狠好斗的武夫。
赵杀一念转过,床帐后刚好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有人翻了个身。
赵王爷好奇心作祟,不禁往前飘了数尺,准备看看主人的长相。
只是他没飘几步,就看到青纱帐旁的小案上,搁着一张青铜面甲,式样纹路都眼熟得很,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赵杀不由得停下来多看了两眼,脑袋里灵光一现,骤然想起一人,吓得他连退数尺,双腿发软,慌乱了许久,才敢战战兢兢地往纱帐内望去,正看见司徒靖明紧闭双目,枕着形单影孤的一只瓷枕。
这人好看是好看,但性情凉薄得很……
十丈软红哪里不能去,怎么一不留神,偏偏飘到此处?
赵王爷一时心乱如麻,每偷瞧司徒将军一眼,就要垂下头叹半天的气,看得久了,几乎想穿墙而出。
然而就在这时,那司徒靖明恰好睁开眼睛,一双凤目往帐外一扫,登时变了脸色,一手按剑,一手撑坐起身。
赵杀吓了一大跳,一路退到墙角,双手直摇,想要争辩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事,司徒将军看不见他。
两人如今相隔阴阳,一生一死,这人理应看不见他。
这样一想,赵王爷又放下心来,挺直脊背,摆足官威,威风凛凛地站回原处,依旧拿余光偷偷打量那人容光。
司徒靖明按剑的手紧了紧,猛地侧过脸去,拿另一只手几下把素色中衣前襟拢紧。
赵杀暗道一声可惜,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到司徒将军犹带水色的薄唇上,刚明目张胆地看了两眼,司徒将军突然拇指用力,将佩剑出鞘半寸,露出慑人寒芒。
赵王爷见了,居然也有几分害怕,背转过身,在屋里团团绕了几圈,才仗着自己是世间一鬼,重新凑到司徒靖明榻前,佯装无事地问了句:“你、你方才做了什么噩梦?”
纵然这人听不见,他依旧想同这人多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