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没想到李茂贞会言辞恳切,有这样一番表露心迹的话。
诚然,乱世征伐,很多诸侯都想篡位称帝。但纵观历史,在危急时刻匡扶社稷的豪杰,也是大有人在。
李茂贞表达的关键意思是,如果天下有机可趁,他们在日益壮大、野心膨胀后,的确可以开朝立国;但现在天下并不是真的乱成了一锅粥,他们虽然小有成就,但并没有这个机会。
李晔已经控制了半壁江山不说,还兵强马壮随时都能荡平天下。
换言之,天下在初露乱象,但还没有真正大乱的时候,就被李晔扑灭了火焰、扼杀了苗头。
在这种情况下,李茂贞愿意做个出将入相的良臣。
不是每个杰出者都会争着做皇帝的,大部分人杰一生所求不过是官位而已。
做大唐的臣,这是岐王李茂贞的人生选择。
堂中寂静无声,众人沉默良久。
中间有人想要出列说话,却被旁边机灵的人给暗暗拉住,只是以目示意动也没动的赵炳坤。
在似乎永无休止的沉默中,李晔走进了大堂。
他在外面听到了李茂贞那番肺腑之言。
这让他不由得李晔想起前世,想起迷幻的历史。唐末几大诸侯中,朱温篡唐称帝,李克用的儿子称帝,王建在蜀中称帝,杨行密后人在淮南称帝,唯独李茂贞没有称帝,从始至终都是王。
只是王。
看到李晔进来,无数双目光落在他身上,震惊意外之余,又各有含义。有的敌视,有的畏惧,有的迷惑,有的戒备,有的敬佩,有的甚至暗含奉承之意。
未等众人开口,李晔便笑着对赵炳坤等人道:“孤知道各位在担心什么,孤可以跟诸位保证的是,孤会对大唐臣民一视同仁,绝对不会行分化、打压之事。若无此等胸襟,孤也不必匡扶社稷。
“更何况,眼下吐蕃、回鹘侵扰边境,契丹崛起于草原,那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多说无益,诸位只需要看看那些效忠朝廷的河北藩镇,眼下是何等情况就会明白。”
李晔没说仙域的事,说了众人也不会明白。他知道这些人最关注的,还是日后自身的前途命运。
赵炳坤沉默片刻,眼神数变,忽然抬头对李晔道:“兵家只辅佐岐王,也只听岐王调遣,不知安王可会应许?”
李晔笑着道:“听岐王号令就是听朝廷号令,孤有何不许?”
赵炳坤故意说这种不中听,甚至是大逆不道的话,无外乎是试探李晔而已。李晔知道一旦自己眼神有个变化,对方就会立马起疑。不过他心中坦荡,自然无所畏惧。
李茂贞见李晔态度如此坚定,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心中也觉得奇怪。
难道李晔就不怕她尾大不掉?
是相信她不会降而复叛,还是自信她无法翻腾出多大浪花?
李茂贞投靠李晔,或者说效忠朝廷的决心已定,至少是眼下态度很坚决,赵炳坤等人无法违逆,总不能自己扯开大旗造反,只能听之任之。
在得到李晔不会区别对待的保证后——虽然这种口头保证并没有什么用,赵炳坤和众将还是稍稍心安,当下意见也就得到初步统一。
离开大堂,李晔和李茂贞在府中边走边商谈一些要事。
其中的重点,是征伐淮南。这件事李晔没打算亲自动手,让李茂贞带兵渡河,刘大正率宣武军辅佐即可,他自己则带着上官倾城去关中。
这样做的目的,是确立李晔对关中的统辖,也是防止李茂贞假意投靠。如果李茂贞能够攻下淮南——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李晔就会允许关中军班师,李茂贞得到如此大的军功,地位也会稳如磐石。
这是符合两人心意,也是两人都希望看到的结果。
临了来到假山湖泊旁的一座小亭,两人凭栏观景。湖畔的荷花已经尽数凋零,冬天就快来了,游鱼仍旧生机勃勃。
两人都负着手,都是昂扬挺拔的身姿。
李茂贞悠悠道:“磨山之战前,我费尽心思,占据更多地盘,对上官倾城注定被高骈击败无动于衷,甚至希望她和李振都战死才好。我已经做好布置,只要得到上官倾城兵败的军报,就会吞并你的部曲。”
说着,她看向李晔:“凡此种种,你都不忌讳?眼下就真的相信我是真心投靠?”
李晔看着一只在湖中游来游去的鸭子,不以为意道:“一日一夜之间,刘大正所部疾驰近百里,进驻临涣,你就注定吞并不了我的部曲,我有什么好忌讳的。往日种种,不过是过眼云烟,如今形势不同,我又何必耿耿于怀。昔日我们也曾并肩战过凤翔乱军、平过黄巢贼军,而今所为,跟昔日并无差异。”
李茂贞沉默了一会儿。
她忽然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听到这个问题,李晔不由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