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草原草木发黄,平坦开阔的野外风景寂寥,不过战马经过一个水草丰茂的春夏,已经被养得膘肥体壮。草原上的健勇,这时会选择跟随他们的酋长,在无垠的旷野举行大规模游猎。
当然,如果草原上的部落首领们,想要发动开疆拓土的战争,现在也是一年中最佳的时节。漠北从来都不是平和之地,大大小小的部落总是征战不休。
年景不好的时候,牛羊在春夏养得不够肥壮,就无法挨过漫长寒冬,部落会选择发动战争,好掠夺足够渡过严寒的物资。
年景好的时候,雄心勃勃的部落酋长们,也会选择发动战争,让部落的骁勇骑兵为自己扩充地盘,获得更多的牛羊财物。
这样的战争不仅会发生在敌对部落之间,就算是拥有一个名字的部落,也充满了各种兼并,直到出现一个真正的雄主,将大片大片的草地统一起来。
只有英雄能够给部落带来足够多的财物,也只有英雄能够给草原带来真正的和平,草原部族对英雄的崇拜发自心底、深入骨髓。
要想成为英雄,首先就要成为战无不胜的勇士,达到这个层次,就能赢得部落的尊敬;而一旦崇尚战斗、开拓的勇士拥有智慧,他就有可能赢得所有人的膜拜。
无疑,耶律阿保机就是这样一个英雄。
对契丹八部来说如此,对整个草原而言也是这样。
东西千万里的草原上,这些年都留下了他的战士的马蹄印,大大小小的部落因为他的存在,而被统一、团结到同一面旗帜下。这面如今飘飞在草原每个角落的大旗,上面书写着三个血淋淋的大字:契丹国。
跟之前征服漠北草原的英雄们不同,耶律阿保机是第一个,在草原上建立完整国家制度的雄主。契丹勇士在他的统辖下,成为了这片草原上当之无愧的主人,并且第一次在服从部落服从强者的思想外,有了效忠君王的集体意识。
西楼城,就是耶律阿保机统治草原的中心。
这里,也因此成了草原人心目中的神圣之城。
晴朗的天空下,微风习习,一支满载猎物的骑队嗷嗷叫着归来,刚刚靠近营地,勇士们就高举着各种猎物,向迎接他们的同伴,炫耀自己的战果。
为首的耶律阿保机黑衣貂帽,座下战马上没有悬挂一只猎物,但他身后的近卫们,高举的手中猎物却是最多的。
下了马,耶律阿保机甩着马鞭,笑容满面的走近一座雄阔的白色毡帐。帐篷前已经有人在等候,为首者是一名白衣红氅的年轻女子,唇红齿白,双眸如星,全然没有草原女子的粗狂,精致的美丽就像是天上的月亮。
“月里朵,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见了你,也会甘愿拜倒在你的裙子前!”耶律阿保机夸张的比划着手势,引来美人的娇羞与嗔怪。
大笑着的耶律阿保机,将他口中的月里朵拦腰抱起,哈哈大笑着走进了毡帐。左右的侍女们见了,心领神会的没有跟着进去,反而还帮着放下了帘子。
在这个草原上,每个人都可以称赞月里朵的美貌,但能拥有她的美貌享用她的美貌的,却只有耶律阿保机一人。
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就该配最勇武的英雄,这是谁也无法打破的规矩。
耶律阿保机回营的时候,太阳还高悬在天空,等到他和月里朵再度走出毡帐,星河已经映亮了夜空。
营地里篝火堆堆,出来参与游猎的勇士们,在笑声中烧烤战利品,各种拼酒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最大的那堆篝火前,围拢的人最多,场面也最是热闹,但宽阔的主座却被留了出来,前面摆放的食物虽然称不上琳琅满目,但酒山肉山也是不小。
耶律阿保机的出现引起一片欢呼,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勇士们继续热闹,自己就坐到宽敞的座位上。
他顺手捡起一条烧烤的金黄的肥美羊腿,张嘴撕咬下一块细长的肉,塞在嘴里大嚼,满面桃红的月里朵,则在一旁温柔的倒酒伺候。
吃完一条羊腿,耶律阿保机也喝完了一坛酒,月里朵精挑细选了一块鹿肉,切成小块放在盘里给他递来,双眸满是柔情的看向他,却被他伸手推开。
在月里朵不解而好奇的目光中,耶律阿保机忽然叹了口气,意兴阑珊道:“知道吗月里朵,李晔平定了唐朝,现在唐朝的天下,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而且他还收复了河西,彻底击败了吐蕃人......呵,那是唐朝百年未有的对外战争大胜!”
看出耶律阿保机的忧愁,月里朵眨巴着乌黑闪亮的大眼睛,疑惑道:“唐朝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在草原上放牧,他们在土地上种田,只要我们不南下,不是两不相干吗?自古以来,中原皇朝从未主动北进过,都是因为反击我们的入侵,才发动了一次次战争。”
耶律阿保机饮下一大碗酒,抹了把嘴晒然道:“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见月里朵满脸茫然,耶律阿保机就接着道:“草原是贫瘠的,我们能收获的财物基本只有牛羊,光有这些是不够我们生活的,布匹、瓷器、茶叶、铁器等等,我们同样需要,可草原上太少了。
“就算是牛羊,也不是年年都足够,碰到年景不好的时候,冬日冻死太多,来年就会饿死很多人。许多部落为了不让族人饿死,就悍然发动掠夺战争,去抢别的部落。
“如果胜利了,他就能得到足够的食物,如果打平了,他们就会消耗掉很多人,能借此节省下很多食物,剩下的食物说不定就够吃了。
“如果打败了,他们的部落就会消失。灾年部落消失,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些人不是沦为奴隶了,而是被丢弃在荒野上,活活饿死了!”
月里朵睁大了明亮的眼睛。
耶律阿保机说的这些话,有些她知道,有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些则完全没有听说过。她身份尊贵,在草原上也算是锦衣玉食那种人,对底层牧民和小部落的生活,并不是那么了解。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有部落发动战争,竟然是为了消耗自己部族的人口,好让粮食够吃!哪怕这不是主要目的,但只要有这个意图,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也想想都让人遍体生寒。
耶律阿保机看向南方的夜空,目光沉重道:“草原没有统一的时候,灾难一旦发生,自然是内部承受损失,但是当草原统一,就没有哪个英雄,能够容忍自己的牧人被大规模饿死。
“牛羊不够,怎么办?我们习惯了战争,除了自己放牧,就只会抢夺别人的牛羊。所以我们会在严冬降临之前,号召牧人跨上自己的战马,拿起自己的弓箭,集结起来向南用兵,去抢夺富庶的汉人,筹集足够过冬的物资和粮食。”
听到这里,月里朵点点头。
这一刻,她明白了草原骑兵不断南侵的根本原因。
不想被饿死,就只能选择上马作战。但凡中原皇朝不是特别强盛,有丁点儿取胜的可能,草原部族向南的掠夺性战争就不会停止。
说到底,草原还是太贫瘠了。
生存,是更古不变的根本命题。
但她心里却升起另外一个疑问,“可是今年是个好年成,草原上牛羊丰富,过冬完全不是问题,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开启战争,跟眼下已经国中大定的唐朝厮杀啊。”
耶律阿保机苦笑一声,摸着月里朵的手说:“可李晔知道,我们终究还是会向南用兵的,只要这种可能还存在,他就不会坐视。草原上的英雄不会看着自己的牧人被饿死,中原的雄主也不会无视自己的百姓被烧杀抢掠。
“所以,在他有能力对付我们的时候,一定会解决这个始终会到来的祸患。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个时间都越早越好,最好是在我们发动又一次掠夺战争之前。这样,他的百姓就不会遭受损失,他的赋税也不会因此减少。”
说到这,耶律阿保机又饮下一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