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牵着一群小羊溜达着走出部落,一路上都低着头,情绪不高闷闷不乐,好些人跟她打招呼,她都只是勉强笑一下,没什么心思说话。
现如今牧场已经没什么牧草,大家都在准备过冬,唯独格桑每天雷打不动的,依然会出去放牧很长时间。只不过跟在身后的羊群,已经从绵延不绝到只有二三十只,看起来散心的意图大于让羊群吃草。
几个中年妇女看着格桑远去,眼中都有浓浓的担忧,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酋长现在怎么整天闷闷不乐的,看着都廋了一圈儿了。”
“唉,自从张别驾离开,酋长就没真正开心过,有好几回我都看见她躲着独自抹眼泪呢!”
“可怜的,也不知张别驾怎么想的,怎么忍心抛下酋长去征战?”
“男人总是要上马打仗的......”
“现在天下太平,还打什么仗,打仗可不一定回的来......”
“别瞎说,这话若是让酋长听见,她又该落泪了!”
格桑牵着羊群离开部落十多里,来到一处高高的草坡。这里位置偏僻,人烟稀少,是个安静的好去处。最为难得的是,自此向西望,视野可以一直延伸到天边,中间没有任何阻碍。
格桑抱着一只小羊,在草坡上坐下来,眼神迷离而悠远的凝望西边天际。半响后,她轻声哼唱起曲调简单但韵味绵长的歌谣,清丽嘹亮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带着些许哀怨,在秋风里久久回旋。
唱了好一阵的歌,格桑将已经睡着的小羊轻轻放下,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
她轻轻吟诵出声。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馀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读到这里的时候,格桑下意识的扯了扯自己的衣衫,从腰部的位置看,衣衫明显比先前大了很多,穿着有些松松垮垮的,这是她瘦了很多的证据。抿了抿嘴唇,格桑继续往下读。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合上册子,格桑长长叹了口气,看了看草坡下的羊群,它们正低着头到处找草茎,不时咩咩叫唤两声。
她脑海中想起之前跟张长安一起放牧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彼时的阳光总是格外绚丽,牧场里的草好像多得永远吃不完,牛羊也总会抬起头咩咩笑得露出滑稽的牙齿,让人看了也禁不住心情舒畅,跟着笑起来。
但是现在,这些羊不笑了,牧场里的草也没有了。
格桑觉得酸楚,抽了好几下鼻子。收好诗集,她从兜里掏出一块油饼,小口小口的啃了起来。诗歌里说了,为了来日相见时有个好面貌,不能让自己清瘦下去,得多多吃饭,把自己养得漂漂亮亮的。
吃油饼的时候,格桑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她喜欢在这个时候,幻想跟张长安再度会面的场景。
那或许是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自己正在酣睡,偶然醒来,就惊喜发现思念的人正站在床边,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
又或许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平静的大地忽然轰隆震响,接着地平线上便冒出一支雄武铁骑。领兵的将军威武不凡,策马来到自己面前,扬起高高的马蹄,然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已经看呆了的自己一把抱在怀里。
想着想着,格桑咯咯傻笑起来。这个刹那,她忘了忧愁,忘了苦闷,脑海里只有美好的未来。
她抬起头,日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另一面,阳光直照在眼前,让她眼前一花。就在这个瞬间,她眼眸陡然睁大,因为朝思暮想的人,竟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惊喜的跳起来,张开双臂去拥抱。
她扑了个空。
面前根本没有人。
刚才只是心中所想勾勒出的幻象。
格桑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愣在那里。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的心忽然疼得厉害。
像是被什么揪住、捏碎,又像是被利箭穿心。随之而来的,便是浓浓的失落,好像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好像整个世界已经离自己而去。
格桑跌坐在地,豆大的泪珠掉落在小羊洁白的毛发上。
就在方才,她似乎再清楚不过的感觉到,张长安没了。
原来,衣带日已缓并不辛苦,岁月忽已晚并不可怕,真正令人绝望的,是久等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空荡荡的草原上,响起牧羊女撕心裂肺的嚎哭声,惊散了羊群,传出去老远,远处的牧人都错愕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