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就像被风拂动的林梢般微微颤动,说道:“我这一生修清净无为,却无法完全摆脱胜负之心,其实我也很想下这一局棋。”
宁缺听着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这老僧比先前那老僧要有趣的多。
老僧看着被黑色罩衣遮住头脸的桑桑,指着棋盘对面厚厚的帷布,说道:“既然是病人,哪里吹得风,进里面坐着便是。”
宁缺闻言,带着桑桑走到帷布后,才发现这些帷布竟是由厚棉布织成,从亭上悬到地面,遮住四周,竟是一丝风都漏不出来,地上又有极厚的草垫,还有一床棉毯,帷布前方有道缝隙,正好可以把亭间的大棋盘尽收眼底。
没有想到烂柯寺竟有如此周密的准备,宁缺再也不用担心桑桑会被风吹着,很是满意,然而忽然他又想到一件事情,心情不由骤然一紧。
修行者最脆弱的便是身体,面对着普通人的数百枝羽箭,哪怕是洞玄境的强者,也只能被活活射死,然而毕竟修行者能够感知天地元气,所以与普通人相比,极难生病,比如风寒,相信此时秋亭外的这些修行者,都不怎么惧风。
那么秋亭里的这道帷幕,是给谁准备的?
自然是桑桑。
宁缺此时才明白,原来烂柯寺方面对今日发生的事情早有准备,甚至确定了破局之人是桑桑而不是自己。如果说前者,是因为书院方面早有书信寄到歧山大师庐中,那么后者怎么解释?难道说那位歧山大师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就在他皱眉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那位南晋棋师的声音在帷幕外响了起来:“我眼神不大好,能不能隔得近些看?也好给你们做个评判。”
老僧看着这名不请自入的南晋人,淡然问道:“你懂棋?”
南晋棋师微微一笑,说道:“略懂。”
老僧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又问道:“师从何方道场?”
南晋棋师神情微凛,应道:“家师许禇。”
老僧说道:“原来是许禇,你现在棋力与他相比如何?”
南晋棋师应道:“家师年老,在下勉力能胜。”
老僧点点头,说道:“那确实还算懂得一些棋了。”
南晋棋师极为骄傲于自己的棋艺,先前说略懂,只不过是矜持之语,却没想到,这老僧竟是真的这般以为,不由好生恼火。
他这一生在棋枰之上只服三人,一个是月轮国某位忽然失踪的宫廷棋师,一名是传闻早已圆寂的烂柯寺洞明大师,而他最佩服敬重的则是自己在南晋的前辈,俨然已成一代传奇的宋谦大师。除此三人,其余的棋者都完全不在他的眼中,是以哪怕发现桑桑有天算之能,他依然想着要收她当学生。
南晋棋师气的不善,便想与那名老僧好生理论一番,然而看着那老僧苍老的面容,却是无来由地心头一凛,浑然忘了理论这件事情。
他确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名老僧。
但他总觉得老僧的脸很熟,似是在哪里见过无数次一般。
南晋棋师苦苦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便在这时,瓦山三局棋的第二局,正式开始了。
老僧望向帷幕,平静问道:“光明之女,欲择何色?”
帷幕里很快传出桑桑的声音,显得没有任何犹豫,仿佛不需要任何思考。
“黑色。”
听着桑桑的回答,老僧身体微微一震,苍老的面容上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看着厚厚的帷幕,叹息了一声,说不出的遗憾。
帷幕里,桑桑也听到这声叹息。
走进秋亭,看着老僧慈祥和蔼,她便心生亲近之感,此时听着对方叹息声里的遗憾,不由有些不安,轻声问道:“不能选黑棋吗?”
老僧缓缓摇头,似还是有些不甘心,望着帷幕问道:“瓦山第一局,棋者只能择白,而能通过第一局者,往往会有某种心理暗示,择白便能一直赢下去,却不知光明之女,为何却是毫不犹豫便选了……黑棋?”
桑桑说道:“因为黑棋先行,极为占优,所以我选了黑棋。”
老僧有些意外会听到这个答案。
就在这时,南晋棋师终于从自己的回忆里找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些画面。他像看见鬼一般看着老僧,颤声说道:“小时候在道场里,我见过你的……画像。”
“你,你……是洞明大师!你不是死了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