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天谕院院长回话,他昂首挺胸,做慷慨就义状,说道:“反正我要喝水,如果不给水喝,你干脆现在就杀了我吧。”
在场边一直微笑沉默不语的金帐国师,忽然开口说话。
这位看上去寻常普通的老人,磨娑着手中那只很小的木鼎,看着陈皮皮说道:“观主远在天人之间,我们这些凡俗之人自不能望其项背,勒布先前言语确实不妥,我代他向你致歉。”
陈皮皮微微眯眼,看着金帐国师手里那只小木鼎,总觉得有些眼熟,想起此人宝鼎大神官的道门封号,更是有些猜疑不定。
金帐国师望向天谕院院长,微笑说道:“给他喝些水,想来也无妨。”
在荒原里势力最强大的金帐王庭,改变信仰,成为长生天的信徒,和中原一样沐浴在昊天的光辉之中,这是道门无数年来最大的成功,去年秋天开始的战争,能够险些把唐国逼入绝境,最重要的原因也在于此。
西陵神殿依循唐国南门观先例,正式册封金帐国师为宝鼎大神官,便是因为金帐王庭的重要性对于道门来说,不次于唐国,而国师大人更是在金帐王庭改变信仰的过程里,起到了最重要的作用,如果不是依靠此人在草原上的无上威望,昊天道怎么可能顺利地在草原上传道?
对于西陵神殿来说,当年远赴荒原的传道神官为什么能够说服这位深不可测的国师,直到现在依然是个谜题,如果此人像今天这般亲眼看到昊天的神迹也罢,只不过随着战争开始,金帐王庭全力配合道门的计划,神殿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只能把这一切都归功于昊天的伟大意志。
这样一位人物发话,天谕院院长望向掌教所在的神辇,没有听到任何反对意见,便挥手示意西陵神卫端来一碗清水。
陈皮皮端着水碗,坐在白石祭坛上,环顾四周,微微蹙眉。
光明祭的仪式越庄严神圣,他这个做祭品的便越恼火,所以他先前闹了一场,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把场面搞的更混乱一些,如果真的能够乱中取道,让那个叫勒布的蛮人高手把自己一掌拍死,那是最好不过。
陈皮皮怕死,无论是被昊天神辉烧死,还是被一掌拍死,他都很怕,但他确实是在求死,而且是求速死,因为他不想书院同门冒险来救自己。
那日他拖着板车在风雪里前行时,见到了她,从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书院不可能赢,就算老师还在人间,都不可能赢,更何况老师已经变成了月亮。
知道自己成为光明祭的祭品后,他便开始尝试去死,撞墙、绝食、咬舌,割腕,吞瓷片,自毁雪山气海,不知试了多少种方法。
然而裁决司在这方面拥有无比丰富的经验,执掌裁决司的那个女人更是清楚他的性格,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成功,至于看上去最可行的自毁雪山气海……他的雪山气海已经被毁了,还能怎么毁第二遍?
陈皮皮蹙眉,是因为他没有找到宁缺的身影,然后喜悦于没有看到君陌和叶苏,他最敬爱的两位师兄和唐小棠没有出现。
蹙眉和喜悦,这两种不同的情绪,表明了宁缺和其余人之间隐约的差别,这种情绪很难形容,如果勉强为之,大概就是下面这段话。
你我是师兄弟也是兄弟,我救过你的命,你也得来救我的命啊,虽然在石窗处我说过不要你救,但你怎么可以真的不来救呢?
陈皮皮当然不想宁缺来,但找不到宁缺,他又有觉得有些失望和委屈,而且桃山前坪数万人,却没有熟人,这样死去会太孤单了些吧?
然后他看到了那座血一般的神辇,看到了坐在神辇里的叶红鱼,发现原来还是有个熟人的。虽然他马上便要死了,却还是下意识里害怕起来,然后说出了一句从小时候到现在为止一直想说的话。
“叶红鱼,你这个没良心的!”他提着裤腰带,悲愤喊道:“小时候师兄买五块糖饼,我让你吃仨!你现在居然好意思看着我被烧死!不就是偷看了一次你洗澡吗?大不了今天我让你看回来!”
神辇里的叶红鱼想要撕烂他的嘴。祭坛旁的天谕院院长后悔先前没有堵住他的嘴。神圣庄严的光明祭,终究被祭品自己弄的荒唐起来。
夫子当年说过,陈皮皮心思纯净,乐天所以知命,这同样也是书院理所当然的道理,于是他便成了最年轻的知命境。
他就是这么乐天,哪怕马上就要死了,也还是如此。
只是不知道昊天会不会觉得这真的挺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