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是运动,能动便是活着。
他的雪山气海,就在最绝望的时刻,居然活了过来!
陈皮皮来不及感受这种突然的变化,更不可能有时间狂喜,只是顺着那道颤抖,纯属本能一般,双手向着隆庆一阵疾摆。
十道没有任何轨迹,就像天空流云一般难以捉摸的凄厉劲意,从他的十根手指前端迸射而出,狠狠地刺向隆庆的胸腹间!
与受到昊天眷顾的唐小棠一阵血战,再与拿着河山盘的书院四先生比拼修为,隆庆已经受了极重的伤,陈皮皮的天下溪神指又来的如此毫无道理,是以他哪怕拿着天书沙字卷,竟也没能避开。
噗噗噗噗一阵密集的闷响,十记天下溪神指指意,尽数落在隆庆的胸间,单薄的衣衫上瞬间出现十个血洞,鲜血汩汩流出。
隆庆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有些不解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然后抬头望向叶苏身后的陈皮皮,微微皱眉。
然后他想明白了。
现在的昊天是那样的弱小,已经无法庇护她曾经承诺庇护的人,比如唐小棠,那么她自然也无法再惩罚她曾经想永世惩罚的人——观主已经飘然下了桃山,与他有相同遭遇的陈皮皮,自然也到了重新站起的时刻。
隆庆有些痛苦地咳了两声,每声咳,都让他胸前的血水流的更快几分。
“还不够。”他看着陈皮皮面无表情说道。
他左手握着的沙字卷化作沙砾呼啸而去。
瞬间,陈皮皮的身上便多了无数道极细的血线。
每道血线都来自一个极细的伤口,每个伤口都是一颗沙砾,沙砾在伤口深处,痛入骨髓,如蚁般不停向里钻,这是何等样的痛苦?
陈皮皮痛到极处却没有哭——他不想哭,因为那太丢脸——于是他拼命地挤出一个笑容,却不知道那笑容难看的像哭一样。
看着他这滑稽模样,唐小棠想笑,却又难过的想哭。
隆庆向四师兄看了一眼,握着沙字卷的手紧了紧。
四师兄叹了口气,无力地坐了下去,然后开始不停地吐血。
一片寂静。
隆庆看着叶苏,看着陈皮皮,看着唐小棠,看着范悦,目光在他们的脸上缓缓扫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显得非常满意。
这些人,有的是他当年只能仰望的对象,有的是他让他本能里畏惧以至于羞辱的对象,有天才远胜于他的人,有他渴求想要同窗却被拒绝的人。
现在这些人都没有他强大,即便合在一处,都不是他的对手。
也许他修练的功法,在多年后的某一天,会让他变成理智丧失的怪物,或者会直接把他的身躯崩散成亿万颗粒砾,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他现在很满意,前所未有的满意。
他的下颌抬了起来,不刻意傲然,却开始傲然,就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他走进长安城的那一天。那天,长安街上掷花无数,他在辇中央。
便在这时,台上响起一句话。
“请借我一用。”
这句话,叶苏是对四师兄说的,又像是对这个世界说的。
那块已经快要破裂的河山盘,来到他的手中。
隆庆看他说道:“你背离了昊天,又怎么会有神迹发生?”
叶苏的雪山气海,是在青峡前与君陌一战被剑意所毁,与桑桑没有关系,那么他便不能像观主和陈皮皮那般复原。
“神迹,或者本来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叶苏说道。
这句话便是新教的根本,也或者便是道门的墓志铭。
隆庆摇了摇头,说道:“那需要力量,你没有力量。”
风沙已歇,只有台上数人之间还有河山盘与天书沙字卷抗衡的影响,广场上到处都是死人,不知多少神殿骑兵倒在血泊之中,也有很多新教信徒也已死去,至于那些活着的信徒,哪怕身受重伤,也在向叶苏这边涌来。
他们想要救叶苏,哪怕付出生命。
——这种执着的意念,是不是信仰?是不是力量?
叶苏看着那些虔诚的追随者,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说道:“我以为这就是力量,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隆庆说道:“你应该很清楚,信仰之力只有昊天可以用。”
叶苏没有看他,看着碧蓝的天空,说道:“那佛祖呢?”
隆庆说道:“这种力量……怎么用?”
叶苏说道:“我不知道……我想试着借来用一用。”
请借我一用——不仅仅指向书院借那块河山盘,叶苏要向追随者们借力量,那或者真的就是信仰的力量。
一道很磅礴纯正的力量,在场间生出。
那道力量来自广场上的信徒,气息有些斑杂,大约有千余道,然后进入叶苏的身体,再出来时,便变得如此时这般……有了庄严的气息。
叶苏把这道力量或者说气息灌注到河山盘里,望向隆庆。
这是邀请。
隆庆的神情变得极为凝重,天书沙字卷消散的速度骤然加快。
他在叶苏的身前坐了下来。
风沙再起,叶苏摇摇欲坠,极勉强地坐稳身体。
隆庆面无表情,就这样看着他。
叶苏说道:“你先走。”
二人不是对坐弈棋,他自然不是让隆庆先落子,而是趁着隆庆被自己困住,要陈皮皮带着其余人先行离开,自去逃亡。
隆庆盯着他的脸,说道:“你不能走。”
叶苏没想过走,他只是想把隆庆留在场间,让别的人能够离开,如果没有这个原因,他宁愿去死,也不想尝试使用这种力量。
他创建新教,本想告诉人类不需要信仰,却没想到最后自己竟成为了被信仰的对象,这个让他有些惘然,有些伤感。
让他稍觉安慰的是,今天是他第一次使用信仰之力,想来也是最后一次,
他开创新教,但他毕竟不是昊天,就算他愿意承接信徒的香火,也无法与承接香火祭拜信仰无数年的道门相提并论。
天书是道门圣物,神威难测,叶红鱼用整座裁决神殿也不能挡住,他借了追随者的心意,借了书院的河山盘,又如何挡得住?
风沙里,叶苏渐疲惫,眼神渐静。
陈皮皮却还没有走。
叶苏低着头,有些无力说道:“走吧。”
此时场间,都是些伤重之人,只有隆庆还能再战,只有叶苏还能再把他留下片刻,但那道落在他身上的晨光已经淡了。
走与走吧,只差一个字,却多了些乞求的意味。
陈皮皮沉默,艰难地站起来,扶起唐小棠和四师兄,走下高台,与最后活着的数名剑阁弟子会合,向广场外走去。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
他没有与叶苏说话,没有哭,没有笑,没有怪叫,只是沉默地走着,忍着身上万道血洞带来的伤痛,扶着同伴向前行走。
因为无论是哭还是笑,说话还是怪叫,都是一种道别。
他不想和叶苏道别,仿佛这样就不会永别。
一直走了很久很久,终于远离了战场。
西陵神殿骑兵没有追杀,他们就这样活了下来。
陈皮皮没有说什么,继续向前,坐上马车,驶出城门,进入荒野,去到数十里之外,然后他开始放声大哭。
四师兄坐在车窗旁,看着外面倒掠的画面,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明白,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为何要风尘仆仆而来?
河山盘毁了,人死了。
他很想回长安问问宁缺,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
……
(今天二月二十二日,是墨迹白的生日,我决定,今天也是二师兄的生日,祝他们生日快乐,祝陈皮皮能够尽快重新乐天,祝叶苏死的光荣,祝大家二的愉悦,祝我自己能够战胜一切,像这些天一样强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