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
李存勖大手一挥,没有二话。军令一下,从马直以左右先锋营千人为尖刀,直扑严阵以待的梁军大营。而李存勖自己,则带着一都亲卫百人,策马上了近旁一处缓坡高地,俯视整个战场。
眼见援军赶到,魏州城传来一阵欢呼,待看清援军旗帜,知晓是晋王亲军从马直杀到,哪里还有不配合作战的道理。当下城门洞开,其内的魏博军杀将出来,与从马直遥相呼应,从两个方向攻向梁军大营。
骄阳正好。
李从璟就立在李存勖身后,仅仅是落后了几个身子,是以战场的形势,可以尽收眼底。
与上回在幽州身处重围与契丹骑兵鏖战不同,这回,李从璟得以从不一样的高度去看待眼前的战争,对一场战争如何进行,理解的也更为深刻。
从马直奔近梁军大营之后,梁军弓箭手自然没有闲着,临阵三矢,三波剑雨给从马直带来不少伤亡。从李从璟的角度看,蝗虫一般的箭雨落下,便是成群结队的从马直军士落马,但这依然阻挡不了从马直的冲锋,阵阵尘土中,大军依然迅速接近了梁军阵型,喊杀声摄人心魄。
同袍的伤亡让李从璟心脏阵阵发紧,他向李存勖看去,却见李存勖面无表情,仿佛眼前的战斗并不能触动到他。
“这大抵就是兵与将的区别了。”李从璟为自己的情绪感到羞愧,这更是让他认识到自己与那些宿将的区别还有多大,他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慈不掌兵,老子早晚也能面对千军万马,而面不改色。”
从马直在付出一定代价之后冲入梁军阵中,杀伤力随即体现出来,梁军军阵中的长枪兵和重盾兵,根本无法对从马直造成多大战损,李从璟看到梁军阵中处处人仰马翻,战场情景,就像猎狗冲进了鸡群,鸡飞狗跳——梁军阵型很快遭受了巨大考验。
魏博军也终于杀进梁军阵中,惨烈厮杀之后,梁军军阵开始溃败。而此时,梁军大营开始燃起大火。
“张朗终究是要烧营而遁了么?”李从璟看到梁营中的大火,呢喃一声。
李存勖冷哼一声,“哪有这般容易,想走就走?”
说着,李存勖伸手指向梁军大营,转头看向李从璟,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循循善诱道:“从璟,你看见梁军大营中那面黄旗了吗?”
李从璟顺着李存勖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面黄旗正从梁营往外飘,于是点点头。
李存勖收回手,目光锋利起来,“黄旗下那位银甲将领,便是张朗,是这支梁军的主将。日前本王北上讨伐契丹,卫我中原疆土,梁军却在背后捅刀子,着实可恨之极。此战胜局已定,并无悬念,然而敌军主将不死,终是难消本王心头之恨。”
说完,李存勖转头盯着李从璟,“你可敢去替本王取下张朗项上人头?”
李从璟怔了怔。
他忽然回忆起一些关于李存勖的轶事。这厮稍年轻些的时候,最喜欢带着百来人就去敌营前挑衅,然后被几千万来人追杀,但这厮却从未被抓到过,往往还能杀上一阵,给敌军造成过百伤亡,然后全身而退。
由此可见李存勖和其麾下将士之骁勇。
凡勇者,必重勇。
“这根本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题。”李从璟想到,“若是自己这番退缩了,李存勖怕是以后都不会再拿正眼看我,老子的日子也算混到头。相反,老子如果功成,说不得这李亚子还真会兑现昨日之言,给我个实权将领的职位,让我有机会镇守一方。”
“再者,梁军已开始败退,军势颇乱,此时出击,成事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瞬间心思百转,权衡利弊之后,李从璟微微一笑,显得极为淡定从容:“一颗匹夫人头而已,取之在反手之间,属下有何不敢?”
一句话说得正气凛然,真不愧是来自二十一世纪,果然是装得一手好逼。
“李绍荣留下,其余人等,随李从璟出战!”李存勖喝到,其语调之铿锵,似乎是要自己出战一样。
当然,作为晋王,身系一国安危,非万分必要,亲自到阵前厮杀这种事,自然不能多干。
李从璟向李存勖一抱拳,“晋王稍后,属下去去便回。”
说罢,纵马跃下山坡。
李存勖柔和的目光落在李从璟矫健的身影上,眼底闪过一抹赞赏一丝期许。
“绍荣,你看此子如何?”李存勖问身边的将领。
李绍荣沉吟少许,道:“若吾王少年虎姿。”
李存勖哈哈大笑。
奔出去的李从璟,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昨日李存勖故意不给老子按功升官,还说什么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不会是早就打定主意,让老子今天去杀张朗吧?
第5章 晋阳李从璟
李从璟自然不知,李存勖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此时他带着百名从马直亲卫,绕过正在激战的战场,目不转睛盯着远处移动的梁军黄旗,全速奔进。
张朗也是个识时务的,眼见晋王亲自来援,知道事不可为,于是果断烧营而遁。只是此时张朗还不知道,乱军之中已经有人视他的人头为囊中之物。战场就是如此,越是显眼的将领,就越是危险,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有多少藏在暗处的锐士,在等着给你致命一击。
成功穿越大半个战场,只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只是越接近那杆黄旗,面前的梁军就越多,已是避无可避,不少梁军发现李从璟,已向其杀过来。李从璟端起劲弩,抬手间完成瞄准动作,扣动扳机。连发两矢,对面迎过来的梁军骑兵霎时倒下两个。
此时,李从璟已与一批梁军骑兵遭遇,对方的盔甲在阳光下格外鲜亮,充满杀气的面孔仿佛要一口将他吞下去。放回短弩,面色沉静的李从璟抄起马鞍边的长槊,手腕搓动,长槊利箭一般窜出,准确钉在面前一名梁军前胸,冰冷的锋刃直接穿透对方胸甲,将那一脸不可置信的骑士刺下马。
同时,李从璟身子一矮,避过一名梁军刺来的长槊,两人擦肩而过,李从璟就不再理会他。而紧紧跟在李从璟身后的从马直亲卫,已经干净利落将那人斩下马。
这一百从马直以李从璟为箭头,成一个小型锋矢阵,直奔梁军黄旗。作为箭头的李从璟,掌控着整个阵型的速度和方向,如果他不想自己被困在乱军之中,就要保证整个阵型始终以极高的速度前行。因而每一个锋矢阵,都要求领头主将武艺过人。
梁军军阵已乱,要杀穿梁军乱军并不难,难的是杀穿军阵后,李从璟自己还好好活着。
从马直是晋军中的精锐,而从马直亲卫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一支利箭很快就追上了正指挥梁军撤离的张朗。
那身银甲,分外显眼。
张朗也发现了李从璟率领的这支彪悍骑兵,李从璟远远看到张朗手臂挥动几下,就有一群骑兵带着一群步兵朝自己涌来。那群步兵奔出两步,半数停下脚步,却是一群弓箭手,箭头指向半空一阵抛射,箭雨就朝李从璟等人落下来!
此情此景,可见张朗调度颇为有方,梁军士卒中也不乏精锐。然而李从璟没有半句言语,只是举起圆盾,而目光又狠戾了几分。
若是从高空俯瞰,就能看到,在李从璟身后,正是激烈混战的梁晋两军主力,而在他面前,则是清一色在撤离的梁军,身周晋军已经很少。李从璟的一百从马直,就像冲离海面的蛟龙,跃向另一片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