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拂面,李从璟笑道:“凡上位者,俱有不小的势运,势运一日未去,轻易是不会死的。李继韬到现在都没死,只能说明他身上,还有些势运罢了。”
张小午纳闷道:“那咱们这趟能追上他吗?”
李从璟正儿八经道:“这厮先是从锁龙阵中走脱,后又在八百泽州军截杀下脱身,他能有多大的势运,经得起如此折腾?依本使看,李继韬势运已经用的差不多,该到了快死的时候了。”
“原来如此。”张小午恍然大悟。
身边的人被逗笑,莫离见张小午一脸认真,不忍他就此被李从璟的戏言糊弄,好心点破,“李哥儿逗你玩儿,别当真。”
张小午愣了愣,表示不信,他那神情,又引得众人想笑。
“小午你什么都好,就是把李哥儿太当神了,他说什么你都信!”莫离摇头而叹。
张小午当即反驳道:“都指挥使本来就很神,不神能一把火烧掉八千贼军?”
李从璟都被他逗得喷饭,没好气道:“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众人笑一阵,不再费力气说话,加紧赶路。
追击的人辛苦,逃跑的人更辛苦,不仅辛苦,心境也会不同。
及至黎明,李从璟等人终于瞧见了李继韬的身影,两相隔的不远,约莫一两里地。
两边的马速都挺快,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时辰,李从璟等人已经开始换马,并且喝水。不多时,李继韬的队伍中,有战马悲鸣一声,口吐白沫,倒在路边,将马上的骑士摔下来。
李继韬等人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人停下。
李从璟等人是一人双马,李继韬等人可就没那么好的条件,毕竟逃命过程中,生死一线之间,没可能有功夫给自己再备一匹马。
李从璟等人从安义军战马旁奔过,那骑士早已跑开,只不过气力不济,没跑多远,一名百战军战士挽弓,一箭射在他后颈。那安义军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安义军中有了第一个掉队的,不长的时间内,就有第二个,同样是战马累死。
这一回,李继韬头也没回,只是身子抖了一下。
第三个掉队的安义军骑兵,却是骑士在昨夜战斗中已受伤,来不及细细包扎,失血过多,从马上栽倒下来。
十几人的队伍,本就不长,接连丢了几个之后,一名安义军崩溃的大吼一声,对李继韬喊了一句话,调转马头,挥舞着横刀,向百战军杀来。
李从璟长槊出手,干净利落将他从马上刺下。长槊夺走对方生机的那一刻,李从璟看到那安义军的眼神中,竟然有解脱之色。
最后一个掉队的安义军,是自己勒着马缰绳,主动脱离李继韬,跑向了田野里。战马经不起田地里坑坑洼洼之地的折腾,跪倒下去,那安义军军士,摔了一嘴巴的土,手脚并用爬起,哭号着埋头往前跑。
因为隔得稍远,没有百战军去理会他。
前方出现一个小村子,李继韬带着剩下的人,进了村。
低沉了半日的天空,突然有水滴落下,骤然间,大雨倾盆。
这是一个穷破的小村子,或者称不上村,只十来户人家,房屋紧疏无度,茅草为顶,垒土为墙,竹木为栏。一条瘦成皮包骨头的土狗,被战马惊到,慌忙跑到田地里。
李从璟等人进村的时候,衣衫落魄的村民,仓皇逃出,看到百战军,又尖叫着,连滚带爬避开。
众人到了一间稍大的土屋前,看见院外停着没有人的军马,马没栓,可它们也没什么力气再乱跑。
大雨如注,拍打在战马身上,引得战马嘶鸣、响鼻不断,马蹄乱踩,颇为不安。
土屋有围栏,近十个安义军扶刀站在院子里,被雨水淋成落汤鸡,低眉默默盯着李从璟等人。
“下马。”李从璟说了一句,从马背上下来,将缰绳交给身后的军士。
院中有口井,郭姓队正坐在井沿,一手放在膝盖上,撑着稍显前倾的身子,一手握着横刀,立在身侧,他没看百战军,埋头看着院中的泥土。
雨水打湿泥土。
李从璟负手站在院外,众人站在他身后。
屋中传来一阵没有规律的大声响动,李从璟数了数人头,一个不差,在屋里整出动静的,应该是李继韬。
雨落盔甲,冲洗着上面的血迹,变成红色,顺流而下。
李从璟看了一会儿面前的安义军,道:“解除兵甲,你们可以走。”
有人留下,但更多的人选择离开。
最后剩三个安义军,脚边是凌乱的盔甲、兵器。
郭姓队正突然仰起头,面对天空,任由雨水击面,不顾雨大,睁着眼睛。
李继韬出现在门口,摘下了头盔拿在手里,盛放着清水,一只手捏着一块不成模样的饼,靠在门框上,对李从璟笑了笑,吃喝不误。
李从璟静静看着他,没有出声,没有动作,等着他吃完喝完。
他不着急动手,是因为他知道,李继韬今日必死。李继韬一死,泽州之困永远不复存在,潞州旦夕可下,这泽潞局势便大定下来,李从璟此行也就完成了李存勖交代的任务。
谋划多时,精细布局,今日得果。李从璟心情不错。
吃喝终有尽时,李继韬最后喝了一口水,一把将头盔丢掉,抱着双臂,依旧靠在门框上,对李从璟道:“你似乎很有耐心?”
李从璟笑笑,用当初回答过李环的话,来回答他:“对待将死的人,我总会尊重些。”
李继韬呵呵一笑,一寸寸拔出腰间横刀,却没有杀向李从璟,而是举在面前细细打量。半晌,道:“多好的刀,刚硬、锋利,削铁如泥。可惜,还未让世人看见他的锋芒,就要折断,悲夫,悲夫!”
他又看向李从璟,“时也,命也!今日败在你手里,我本没什么好说的,时运不济,势运到头罢了。可我不甘,你一介未及冠的小子,凭什么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