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1 / 2)

因是,孙二牛今日潜行到了白狼水北岸,隐蔽在山林中探查契丹军营。

这样的事情,在李从璟还是从马直时,他自身便做过。那时候,李从璟还不是斥候,而作为百战军最专业的斥候,孙二牛觉得他自己至少要做到李从璟曾达到的标准。

荒野寂静无声,不远处的契丹大营此时同样安静。孙二牛扭过头,对身边的同袍比划了一个手势。

“将军,已至亥时。”那位同袍回答。

孙二牛复又盯着契丹大营的方向,目光闪动,陷入沉思。片刻之后,他低声道:“白日我等三次点数,无论营内营外,都只两万左右契丹军士,现已然亥时,而另外万人仍未归来,由此可见,这万人并非外出执行临时任务,而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若是如此,又当如何?”

“若是如此,那这万人的去向便成了问题的核心所在。”孙二牛沉声道,说完,再次陷入深思。须臾之后,孙二牛脸色微变,挥手示意身后斥候退出草丛。在回到隐藏战马的地方时,孙二牛道:“万名契丹精骑,能做的事情着实太多,今番我等对战耶律敌刺,兵力本就处于劣势,又因困于地形,只能被动防守,而若是再有其他异变,恐大军危矣。当务之急,需得在第一时间将此消息告知军帅,请军帅早作应对!”

话说完时,隐藏在林间的数匹战马已经被牵出,几人上马,正欲离去,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异响,细听之下,众人莫不心惊——那是马蹄声!

“有契丹游骑过来了!”先前和孙二牛对话的那位斥候道。这一路行来,几人格外小心翼翼,依仗孙二牛的专业,之前避开了无数契丹游骑,只是没想到,在众人完成勘察敌营的任务,就要归去时,却还是碰上了契丹游骑。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孙二牛当机立断,低喝道:“刘文,你速归营州城,我带余者为你引开蛮贼!”

刘文急道:“将军,你是斥候将军,斥候不能无将军,百战军不能无斥候将军,卑职愿意为你断后!”

奔驰间,孙二牛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咧嘴一笑,对刘文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斥候将军!”

“将军!”

“闭嘴!这是军令!”孙二牛怒喝一声。

他闭眼深呼吸一口,再睁开眼时,眸子里尽是决然之色,“我曾答应过小方,战后为他找媳妇儿,可惜他没这个福分,前日折在了契丹游骑手里。这些日子我常想,他该是死不瞑目的,或许到了那边儿,也会骂我这个将军没有信义……但我曾更答应过军帅,要为他做好大军的眼睛。我可以失信于将士,不能失信于军帅,不能失信于百战军!”

“将军……”刘文眼眶通红。

前方是岔道口。

“刘文,斥候指挥就交给你了,望你不负厚望!”临分道之际,孙二牛放慢了马速,看着刘文单骑奔向前方,语气缓和下来,笑了笑,最后近乎自言自语道:“告诉军帅,我孙二牛,不回去了……”

契丹游骑自道路尽头拐弯处出现,孙二牛带着其余几骑,奔向另一边。前方,黑暗的深处,无路可寻,他们前进的背影有些孤单萧索,却毅然决然。

正如,幽云无数热血儿郎,挥刀冲杀向契丹蛮贼一样。

……

李从璟派去给孙二牛传令的人回来后不久,第五姑娘就到了他面前。孙二牛不在,他只能让第五姑娘带领军情处锐士,奔往各要道,去寻找可能存在的契丹军队。除此之外,他亲自给斥候指挥下令,调度他们行动。

安排完这一切,李从璟又下令百战、卢龙军全体将士取消休寝,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投入战斗。两军中诸位高级将领,在军府大堂没有离去,李从璟带着他们对着舆图,研究耶律敌刺可能施展的奇计。

然而,在对所有情况都不知晓的前提下,要凭空“计算”出耶律敌刺的打算,实在是难之又难。

“哪怕是只知晓耶律敌刺派出了多少人,我们也能推断出他大致会施行哪几个方案,但如此两眼一抹黑,如何推算?”李彦超又急又忧。

李从璟虽有智慧,亦无法神机妙算,来回踱步不停。

一个时辰之后,丁黑来报,斥候副将刘文归来,带回重要军情!

李从璟连忙让刘文进门,在详细听取了刘文的汇报之后,他回身到舆图前,手指在舆图上来回滑动,沉思良久,最终手指落在几个点上。

“白狼水东西五十里之内,蛮贼万骑精兵无法隐蔽过河,百里之外,可渡河之地有多个,该如何确定契丹精骑会从何而来?”李彦超焦急万分,双手不停相互锤击。

李从璟忽然在舆图前转过身,环视众将一圈,沉声道:“如今最坏的情况,是契丹万余精骑已经渡过白狼水,正奔我营州城而来!耶律敌刺如此布置,定是打得两面夹击的主意。一旦时辰到了,其以数日渡河作战得出的作战经验,指挥契丹大军正面渡河,而以精骑背后偷袭,则我等腹背受敌!”

“这……这可如何是好?”

“形势危急,契丹大军来势汹汹,兵力又数倍于我,加之两面夹击,我等虽有城池可守,终是困守死地,难免受制于人!军帅,撤吧!”

“军帅,放弃营州,南撤吧!”

“硬拼难胜,自陷困境罢了,军帅,撤吧!”

“南撤吧,军帅!”

第239章 北境边城战事烈,庙堂云谲天下变(三)

面前诸将神情焦急,你言我语闹成一片,扰得人心烦,使得原本就紧迫的氛围,更甚了几分。李从璟站在舆图前,冷眼望着面前嚷嚷不停的诸位将领,不动声色。

吵吵闹闹的都是卢龙军将领,面对危急形势,便是李彦超也萌生了退意,他虽未说话,却也紧紧看着李从璟,等着他下达南撤的军令。百战、卢龙两军多位将领,在屋中分立两排,泾渭分明。两军之前虽已经历协同作战,却还未融为一体。

一排百战军将领们,无一人言语,更无一人有异动,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太大变化,尤其是郭威、孟平等人,神态自若。他们都是军中骁将,静立在那里,八风不动,大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质,无声胜有声,气势立即就彰显出来,若非人多,便有一股鹤立鸡群的味道了。

同为当世极有分量的军队,卢龙军亦是能征善战之师,然而差别在眼下却如此明显,彼此之间仿佛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一边吵闹,一边安静,反差立即突显出来,在屋中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氛。

百战军成军以来,经历战事或许不比卢龙军多,然而面对的险境却不一定比卢龙军少。然百战军回回都能逢凶化吉,所依仗的是什么,每位百战军将领心中都清楚得很。

卢龙军诸将请命不停,惹得李从璟心烦,他索性转过身去,负手面对舆图,不再看躁动的卢龙军诸将,留给迫切请撤的他们一个背影。

郭威、孟平等人见卢龙军诸将纷纷叫嚷,心中已生不满,又见对方在李从璟面前举止失度,扰了李从璟正常思考,轻蔑、愤怒之下,顾不得给对方留脸面,就要出声呵斥。

郭威、孟平等人未及出声,李彦超已经反应过来,他红着脸朝身后的卢龙军诸将吼道:“都给老子闭嘴!军帅自有谋算,岂容尔等喧哗?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屋中气氛异常,面对险境,两边将领表现截然不同,李彦超岂能看不出来?

说完,李彦超向李从璟抱拳,补救道:“是战是退,全凭军帅定夺,卢龙军绝无二话!”

李从璟一动不动,对李彦超的话没有半分反应,竟是丝毫不给李彦超面子。李彦超闹了个大花脸,顿时有些难堪。卢龙军诸将见百战军的将军们都拿斜眼看着他们,虽然愤怒,却也知道方才有些沉不住气了,高低分明之下,不免羞愧,一时都闭上了嘴巴。

屋中一时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