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1 / 2)

在此之前,李从璟已经百分百确信,他已经完全融入到这个时代,眼前的世界即为真实,他就是李从璟,是李嗣源之子,是任婉如丈夫,是百战军主帅,是大唐卢龙节度使,并且准备改变这个世界。千年之后的那段记忆,已成虚无,再也无法触摸,并且说不出口,也注定不会再被提起,只能随岁月消散,成为时空之外的东西,包括那一世自己的父母,以及那个白衬衫、牛仔裤的长发女子。

然而当“有后”这个字眼如此真实落在自己身上,李从璟心中的震动仍旧让他自己都所料不及。

见李从璟长时间不说话,桃夭夭露出一个真实的笑容,眼中闪过一抹调侃之色,“如何,李大将军,还能指挥接下来的战斗?”

桃夭夭近在咫尺的声音,将李从璟从失神中拉回来,眼前的世界如此清晰,让他不能闪避,他深吸了口气,不知该作何言。

放晴才须臾的脸色,此刻又如同先前一样,给蒙上了一层无法言语的薄雾,桃夭夭声色认真起来,“此时将这个消息告诉你,是要让你知道,你是个快做父亲的人了,往后在战阵中来往冲杀时,不能再如先前那样,每回都像是末日到了一般,无所顾忌。你得懂得保全自己……”

话说到一般,桃夭夭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眸子也跟着低下去,那流淌在眸底的色彩,也给她掩饰下去。

荒野无声,寒风未休,环境在告诉你,一切并没有改变。李从璟没有再沉默,他仍旧果决道:“这不能算在一处。征战即是征战,打不得折扣。”见桃夭夭想要说什么,李从璟没给她插话的机会,声音大了几分,“今夜之战,事关重大,也的确危机重重,袭击耶律阿保机大营,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若成功,便能彻底扭转战局,且不说活捉耶律阿保机,最不济也能让契丹军主力损失过半,一举打掉契丹军主动进攻的余地,让渤海战场攻守易形!身为主帅,身在战场,便只有战局,只有身前路,没有身后身。”

桃夭夭被李从璟这番豪气冲天的话,给冲得一愣,慵懒的眉眼顿时叫愤怒给塞满,转身走下山岗,骂道:“白痴!”

平白无故吃了骂,李从璟也怔了怔,愈发不明所以。

王朴咳嗽了两声,在李从璟转头看向他的时候,试探着问:“军帅,你该不会真不知道桃统率何意?”

李从璟现在满脑子都是接下来的战斗,哪里还有心思去念及其它,闻言瞪眼道:“有屁快放!”

王朴见转眼间挨骂的人成了自己,偏偏身侧再无人让他去骂,只得无奈的认命。叹了口气,正欲开口,李从璟却已摆了摆手,“你不用说了。”

王朴茫然的看向李从璟,却见李从璟已经没有再将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负手看向远方的身姿,又恢复了挺拔伟岸,就如每回临场指挥战斗一样。

黑暗中奔来数骑,没有打火把,寻常人很难想象他们在夜里是如何视路的,到了山岗前,骑士下马奔上来,他们是先行去探查正州战局的斥候,此时向李从璟禀报了一份紧要万分的军情,“正州守军出城夜袭契丹大营!”

李从璟脸色微沉,他没想到大明邢会行如此险棋,若是一着不慎,让耶律阿保机给吃下,那正州城的战局就会朝一个很难控制的局面发展,事已至此,李从璟也不废话,问了最要紧的问题:“战况如何?”

“契丹大营并未有什么慌乱,正调兵遣将,似有反咬之势!”斥候言简意赅道,时间仓促,视野也不好,他能看出来的东西也不多。

李从璟心中快速盘算一番,很快就想到,大明邢此行虽然有些轻率,却能为大军今夜奔袭吸引契丹军的注意、兵力,问题是在大军赶到之前,大明邢不能给契丹吃掉。

通水河谷战事吃紧,李从璟却没有去支援李绍城、孟平,而是率领援军迂回奔袭正州城外的契丹大营,这是釜底抽薪之法,也是无奈之举。契丹骑兵多,而通水河谷位置在正州、西京中段,李从璟若是仅率马军支援,则力量不够,若是率步骑同行,则速度跟不上,由此他便让李绍城、孟平死战,拖住通水河谷的契丹军,而他自己暗渡陈仓,来行“斩首”行动,直取耶律阿保机。此着若胜,则形势彻底逆转、攻守易行,若是败了,李从璟就只能率幽州军退出渤海。

非是李从璟要孤注一掷,而是敌我兵力悬殊,如此行动是难得的取胜机会。再者,此番行动参谋处经过仔细推演,是确有胜算的。

就如李从璟所言,这世上难遇到有十足把握的事,尤其是军争,有过半胜算,就值得一搏了。如若不然,这世上岂非边地功成名就?

走下山岗,李从璟翻身上马。须臾,军令下达已歇息足够的三军:奔袭正州契丹大营!

……

幽州,节度使府邸。

一座三层楼阁上,任婉如在数名丫鬟婆子的陪同下,凭栏北望。黑夜里,北方只是一片漆黑,什么也不能看到,哪怕是白日,也只不过视线稍远一些,距离她要注视的地方,仍旧相隔千里。

然而有些注视,不在目标,而在方向;无关被守望的人,只关注视者。

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任婉如笑容恬淡,她本就是个婉约清淡的性子,此时的笑意让他愈如出水芙蓉。

她视线遥远,声音却很近,轻声呢喃:“你来到这个世界,会伴随你父亲卓越的功勋,你注定不平凡,因为你的父亲是如此伟大!”

……

寒风拂面,硬如刀割,随战马奔驰起伏的李从璟,目光如往常一般沉静,此时此刻,他要奔赴的战场,论凶险,论艰难,都是此生征战所遇之最,与之相应,其场面与影响,同样冠绝今昔。

在桃夭夭离开山岗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桃夭夭今日情绪数遍的缘由,他本是思维缜密的性子,对外界感知极为敏感,经由王朴提醒,自然知道桃夭夭面对那封书信为何会神情黯然,哪怕是劝自己战场上珍重一些,此刻也要借他人的名义。

然而,对李从璟而言,沙场决胜与骤分生死,他早就有了奋不顾身的理由。

从决定与契丹不死不休的时候开始,这种理由就已经与生死之重同样分量。

现在,他能想的,不是儿女情长,也不是妻子温情,只有这场战争的胜负。

……

领军冲出荒野,星海一般灯火通明的契丹大营,就在眼前。

握紧长槊,时隔数年,现今的李从璟,与当年乱军中追斩张朗时并无不同。

“向前!”长槊前引,他在马背上喝道。

第425章 数年之功见成效,渤海四战定大局(六)

同样是荒野、军营、城池,异地却没有太明显的异样风情,距离恒州城不过一二十里的地方,两颗脑袋从草木丛中探出头来,两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盯着恒州城与城外的契丹军营,贼亮。

恐怕无人知晓,这两颗脑袋趴在这里,已经整整一日一夜没有挪动半分。这几乎是很难理解的事情,常人总得吃喝拉撒,但这对这两人来说却不是问题,在眼下这件事情上,纵观幽州、渤海、契丹军,很难有人比他们更加专业。

他们出自幽州演武院。

其中一颗脑袋看了一眼天色,低声对另一颗脑袋道:“已经十二个时辰了,该摸清的东西都已经记载下来,皇甫将军还在等我们回去,该走了。”

另一颗脑袋再度确认了一遍面前那张写满字迹、绘满线条的纸,点了点头,“走。”

全身伪装的两人悄然离开原地,一路抹去痕迹,什么都没有留下,直到距离藏匿之地近十里的地方,两人才从隐蔽处牵出马匹,纵马狂奔。

旁人很难想象,如今已是统率五百人官居指挥使的两人,会如此冒险潜行到距离恒州不足二十里的地方,去近距离查勘城外的契丹军营。

脱离了城外契丹军的游骑探察范围,两人稍微松了口气,其中一人有了说话的兴致,对身旁的同伴道:“有了这份地图,契丹营地虚实便一目了然,大军来奔袭时,就能把握好时机,在其防卫最松懈之时,从其防备最薄弱之处,突进营中,从而一战功成。若是战事顺利,咱俩怎么也得算个头功?”

同伴闻言嗤笑道:“安大头,你满脑子都给军功塞满了吧?”

“赵铁头你别嘴硬,难道你就不期望这份军功?”先前说话的人反唇相讥,“现如今渤海战事形势愈发明朗,依我看,大军得胜而归是必然之事,到时候你就不想锦衣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