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2 / 2)

须臾,父子相见。

“见过父帅!”李从璟行礼,“孩儿已将母亲接送到幽州,请父帅放心。”

“好,好。幽州安全!”李嗣源十分满意,又问李从璟:“从璟,你不在卢龙,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从璟站起身,说道:“孩儿听闻父帅为奸人所害,以至于身陷险境,心里牵挂,特来相见。”

李嗣源终于露出笑容,点头道:“好小子,孝顺!”

……

少顷,父子于帐中对坐。

李从璟躬身问李嗣源:“父亲,你先是为乱兵所累,军士离散,后为贼兵劫持,忠名蒙污,现在又被奸臣所害,以至于滞留相州不能动,危在旦夕。孩儿请问父亲,接下来父亲准备何以应对?”

第452章 大厦将倾何人扶,天下苍生问谁顾

为方便李嗣源、李从璟父子相见叙话,此时帐中并无旁人,唯李从珂、安重诲在侧。

李从璟问出这句话后,帐中一时陷入一片沉默中,气氛更是凝重到极点。

何去何从,这是悬在众人心头的巨石,它是否落下来,又落于何处,无疑关系到众人往后命运。

李嗣源默然良久,端视李从璟,问道:“我儿以为该当如何?”

李从璟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孩儿心中有些疑问,存之久矣,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嗣源直视李从璟双眼,道:“我儿只管讲来。”

“其一,已故枢密使郭崇涛,有经天纬地之才,先因之献奇策,大唐得以平梁入主中原,后又凭其率军西征,王师得以三月而平两川,天下诸侯因此不敢直视我大唐天威。请问父亲,郭公能否算得上社稷重臣?”李从璟直身问。

郭崇韬身负反叛之罪而被诛,死而有罪名,李从璟此时称其故有官职,又言辞尊敬,放在常人眼里,自然是对当朝大不敬。

李嗣源敛眉道:“自然是。”

“既是社稷重臣,又大功初立,为何一夜之间,身死族灭?”李从璟问。

李嗣源沉声道:“奸佞谗言,混淆圣听,因而被诛!”

“其二,孩儿不解,伪梁贼将段凝,屯兵河上之际,杀伤我大唐将士甚多,为我大唐将士死敌,缘何大唐灭梁后,不见陛下降罪,反而御赐姓名,恩宠日盛?”李从璟又问。

李嗣源深吸口气,眉目略沉,“贿赂后宫,谄媚君上,结党营私,故而受宠。”

“其三,自大唐入主中原以来,天下承平日久,缘何百姓依旧生计艰难,卖儿鬻女之相不绝,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李从璟再问。

李嗣源微微动容,眼露恨色,“把持权势者,目无法纪,心无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以自肥,是以民不聊生!”

“其四,孩儿请问父亲,中原既有数年太平,当人心思安,缘何一朝风云突变,康延孝、赵在礼等相继反叛,中原烽烟四起?前些年,大唐南据伪梁、东平赵燕、北逐契丹,王师所到之处,百姓莫不箪食壶浆以迎之,而今邺都久为叛贼所据,缘何无人愿为王师先驱,反倒是贼势日大?”

李嗣源沉默下来。良久,才抬起头,喟然一叹,“先有民心,故而王师东征西讨,无往不胜;今失民心,是以将士不愿力战,而宵小四起、百姓助贼,乱事遂不能平也!”

李从璟也沉默下来,半晌才叹道:“原来如此!”

李嗣源见李从璟一时再无开口之意,又因先前之言略显沉重,也陷入沉思。

李从璟与李嗣源对谈时,随话题深入,中门使安重诲一直眉头微皱,这时心有所悟,不禁眼前一亮。不比李从珂,安重诲能被委以中门使之职,自然是心思灵敏、缜密之辈,眼下他已品出李从璟四问中的联系。

这四问看似互相独立,实则步步递进。

李从璟先是借用与李嗣源当下处境极为相似的郭崇韬经历,来引出郭崇韬冤死、李嗣源身陷困境,是因朝廷奸佞遍地。第二问,借用段凝的例子,问奸臣从何而来,得出奸臣是主上纵容的结论。第三问,则是用百姓生活依旧困苦,来显示奸臣遍地的危害。第四问最为关键,既然百姓民不聊生,朝廷失了民心,天下如何能不乱,江山社稷如何能够稳固?

此四问层层递进,说明一个关键问题:君上昏庸,小人把持权柄,致使朝堂糜烂,而今天下已乱,急需有人整肃朝纲,否则大唐将亡。

想透其中关键,安重诲不禁纳闷起来。因为照李从璟这四问的势头,他还有最后一问未说出来。

当下众人商讨的问题,是李嗣源何去何从,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必须那李从璟还未说出口第五问。

第五问其实已经呼之欲出。既然大唐将亡,亟待有人挽救社稷危亡,挽狂澜于既倒,那么何人来扮演这个角色?

自然是李嗣源。

这不仅回答了李嗣源该何去何从的问题,重要的是,通过李从璟这番话,为李嗣源接下来的选择,赋予了大义和使命感。

同时,这番话,也为李嗣源日后掌权之后如何整肃超纲、如何执政,确定了基本格调。

试想,既然眼下大唐社稷蒙尘,包括李嗣源陷入危境,是因为朝中遍布小人、奸佞,是因为失了民心,是因为天下人心丧乱,那么日后李嗣源掌权,为免重蹈覆辙,是否需要亲贤远佞?是否需要整顿吏治?是否需要重塑人心?是否需要为民谋福?

答案显而易见。

念及于此,安重诲震惊不已,他再看向李从璟的眼色就变了。

在未举事时,便给举事赋予大义,更为日后执政确立格调和使命感,思维缜密、深谋远虑至此,难道不值得忌惮、敬畏?

而李从璟年纪轻轻,便能看清天下大乱的根由,并且心怀苍生、胸有社稷,难道不值得敬佩?

安重诲再度看向李从璟,却见对方仍旧是低头沉默,全然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不由得焦急、疑惑起来。焦急是因为第五问最为关键,必须问出,疑惑的是,看李从璟这幅模样,好似心中根本就没有那第五问?

李嗣源和李从璟自有心事,安重诲正在纠结当中,在场唯一想法没这么多的,便是李从珂。他见话说到这个份上,凭感觉也知正到关键之时,偏偏几人都开始闭口不言,不禁急切起来。

李从珂上前一步,抱拳对李嗣源道:“父帅,陛下得以入主中原,大唐得以有盛世之象,断非一人之功,而是万千将士拼了性命才换来的!这些年来你带领我等南征北战,攻破大梁也是你和从璟之功,要说功劳,满朝上下,谁人能与你比肩?大唐江山有你多少心血,有多少手足同袍的性命,父帅自然最清楚。当此之时,父帅,难道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大唐江山如此糜烂下去?你就忍心我们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葬送在那些奸佞小人手里?”

话说完,李从珂顿觉舒畅,正满怀期望看向李嗣源,却见李嗣源、李从璟、安重诲的目光,齐刷刷向他看来。

李从珂不明所以,立觉局促,凭空生出一股骑虎难下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