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2 / 2)

只不过,这个道理,他之前没能悟到。早一步悟到这个道理的人,是那个年纪轻轻的秦王。

安重诲听说过李从璟早年的一些事迹。

当年他从军之初,便是庄宗亲卫,两年间,颇有战功,庄宗欲提拔重用,外放领兵,但李从璟并不愿离开庄宗身边,宁为一个小小队正。

现在看来,李从璟无论是治军、征战,还是处理事务,都深得庄宗衣钵。十年苦读,又宁愿两年只为一小卒,此等心性着实可怕。两年间,李从璟在庄宗那里学到真才实学,这才有日后建军、纵横天下之的本事啊!

安重诲接着想到:灭梁之初,李从璟携奇功而自请戍守苦寒边境,目的是什么?

恐怕无他,只两个字:练兵。

天下皆知燕赵之地,多豪杰勇武之士,这些可都是最好的兵种子。而且卢龙之地民风淳朴,却慷慨激烈,正合军队之气,加之与契丹多年鏖战,时时警备、练兵,怎会不练成一支天下至锐之师?

由此,李从璟方能助李嗣源继位大统,也由此,李从璟方能在此时大刀阔斧,革除时弊,而不惧藩镇反目!

太可怕!安重诲心中唯有这三字评价。

喟然一叹,安重诲心想,终究是不该与秦王为敌。

想到这里,安重诲自嘲一笑。明知秦王乃是人杰,应为来日天下共主,自己竟因一时权势得失,而与其作意气之争,何其愚笨也!

乱世就如寒冬,风霜好比世道险恶,自己好不容易拼得一身富贵,却不曾想一朝得势,为权势蒙蔽双眼,平白葬送了数十年心血。

罢了,如今万事皆休,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至少不用再日日勾心斗角、夜夜精心算计。好在李嗣源尚念旧恩,虽说现今没了权势,好歹性命无虞,往后安心做个富家翁,岂不安乐?

“要说老夫这一生,起于微末,凭己身智慧,蒙陛下知遇,历经艰难,终为一朝权臣。也曾如蝼蚁,也曾如鲲鹏,也曾如草芥,也曾如英雄,人生能得如此,已是无憾,而今解甲归田,褪去一世荣华,落得一身清闲自在,正合大道。”安重诲心道。

他凝视院中寒梅,此时眼中有了不同的景致。

世间有风情万种,无有能媲美宁静淡泊者。

唯宁静,不屈膝,唯淡泊,不谄媚,因能悠闲自在,故可笑看云潮。

风雪寒梅煮青酒,笑看天下与诸侯。

岂不快哉!

第489章 昨日烟云留不住,明朝双手织凤霞(三)

大唐天成元年年关之前,作为今岁新继位的帝王,李嗣源忙着在全国境内算民,好详细了解大唐如今的国力,为来年施政提供依据,而江南吴国也在忙着评点这一年的形势。

过去这一年,吴国可算丰收之年,境内并无大事,虽说天下怎么都算不上太平,好在战事并不在境内,中原越乱,吴国便越是欢喜,国力对比从来都是此消彼长。

再者,每逢中原战乱,就会有许多士族、百姓、匠人涌入平静的吴国,这对吴国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大争之世,经济与军队乃是衡量一国实力最重要的两个标准,在这两点上,吴国自认为已然不让中原太多——若是不将蜀地算作中原一部分的话。在经济上,江南富庶,早就可比中原,论及军队实力,吴国的藩镇并不如中原那般权重,中央禁军是当之无愧的主力,且前些年与吴越屡有交战,算得上常战之师。

李嗣源起兵中原时,吴国朝堂便有人谏言北上,若非李嗣源攻克洛阳委实过快,一旦李嗣源与庄宗陷入鏖战,形势如何,尚未可知。吴国已多年无大战,这些年韬光养晦,实力早已积攒得够了。江南毕竟繁华烟尘之地,若此时再不图进取,他日为安乐腐蚀心智,只怕日后再无进取中原的雄心。

唯一的难处在于,如今大丞相徐温身体不是太好。

大丞相之职,天下只此一家。

在吴国,朝野皆知,徐温有替杨溥而代之的心思,化杨家天下为徐家天下,此事未成,徐温无意妄动兵革。这恐怕才是吴国这些年没有参与到中原争霸的根本原因。

大丞相徐温正在与府中幕僚议事。

他面前的两人与他相对而坐,虽有恭敬之态,无谄媚之色,举止自然,并无拘束,可见是徐温的心腹。此两人,左边的较为肥胖,显得很是富态,此人名为骆知详,掌管吴国财政;另一人乃文士模样,蓄须,显得弱不禁风,但却目光锐利,精气神很足,乃是严可求,是徐温帐下第一谋士。

骆知详先说话,跟徐温详细说明了吴国今岁的财赋情况,徐温听得连连点头,显然很是满意。最后骆知详道:“民不加赋而国用有余,如今朝廷财赋岁岁盈余甚多,各大粮仓也都积粟成山,蒙丞相兴农兴商,各地良田岁增万顷,商贸繁荣,加之中原流民不断涌入,我大吴国户丁日益增加,如今已是国富民强!”

徐温面带微笑,“国富民强,此乃老夫毕生心愿,能使吴国有今日之象,总算没有谬居相位。”

严可求见缝插针,先是贺喜了徐温一番,然后目光一转,道:“国富民强,此正大展宏图之时。丞相,天下局势瞬息万变,如今我吴国蓄力已足,当图进取,北进中原,问鼎天下!”

严可求这话说得突兀,徐温呵呵一笑,并不作正面回答,而是道:“天下形势如何?问鼎天下又当如何?”

严可求肃然拱手,他心中早有谋划,此时以极为认真的神情道:“吴国若要问鼎天下,有上中下三策可选。”

论权谋机变,骆知详自知绝非严可求对手,此时听严可求似有锦绣韬略要说,赶紧凝神细听。

“哦?你且说来。”徐温道。

“下策唯八字,韬光养晦,静待时机。”严可求娓娓道来,他这开口的八字,可谓是吴国目前的策略,他接着道:“多年以来,且不说中原风云变幻,天下局势也是错综复杂,之前吴国之所以未尝轻举妄动,乃是顺应时局之需。乱世之争,当以强国为首要,不如此,不能够与天下诸侯相争。如今吴国国势已强,若能得天下再乱如僖宗时,便有可能动若雷霆,一锤定音。”

徐温只是微微颔首,并不说话,下策么,自然有诸多不足。要坐观时机到来,和等着天上掉馅饼有何区别?

“中策如何?”骆知详见徐温兴致缺缺,便追问一句。

“中策亦八字:先定江南,再图中原。”严可求道,“江南诸侯,有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岭南道,若能求得江南归于一家,则复东晋之盛,加之淮泗在握,与中原划江对峙,而后励精图治,要进军中原不难。”

江南东道,说的是两浙周边,吴越、闽;江南西道,说的是湖南周边,马楚之地;岭南道,说的是两广周边,刘汉之地;这些诸侯把持一方,各有实力,其中以吴越最强,但较起真来,都是小诸侯罢了,与吴国不能相比。

严可求的这个中策在骆知详看来已属良策,当今天下,中原王朝仍旧强势,吴国要与其争锋,先平定江南,而后聚集江南之力,与中原决战,绝定天下归属,可算正道。

这个中策在骆知详看来,已当得上上之策了,却不知对方心中的上策是什么,遂再问之。

“上策同样八字:天下大争,大争天下。”严可求说完这句话,不再继续往下说,而是看着徐温,等他发话。

骆知详见严可求没打算继续解说,暗自思忖,却不得其意。上策这八个字,委实太过迷离了些。

徐温耷拉着眼帘,不温不火道:“下策稳妥,中策万全,上策凶险。”

听到徐温的评价,严可求这才接着说道:“下策固然稳妥,却有坐失时机之嫌,倘若天下不复大乱,时机不复再来,如之奈何?且天下事争之则有,不争则无,仆愚钝,未闻有守株待兔而能成大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