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1 / 2)

徐知诰道:“将帅既然有嫌隙,只需稍加利用,必然将帅不合,而若莫离被洛阳猜忌,李从珂便会名正言顺,趁机谋求取而代之!形势若能如此,届时江淮岂能不风云变幻?朝廷猜忌统帅、将帅不合内斗、临阵改换统帅,这三件事,无论哪一件发生,都足以让大军陷入混乱,若是三者同时发生,我军趁机进击,岂能不胜!”

卢绛、蒯鳌齐声赞叹:“丞相高见!”

计议既定,接下来便是商讨施行计策的细节,众人一起密谋,很快便制定了相应计划。随后,众人分头准备。不日,卢绛、蒯鳌离开金陵,渡江北上,去到扬州见莫离。

……

卢绛、蒯鳌离开金陵的当日,韩熙载、马仁裕也渡江到达和州,徐知诰身旁的重要谋士,就只剩下周宗、查文徽等寥寥几人,这些是他自个儿的班底,另外继承自徐温的严可求、骆知详等人,如今则大多是按部就班,谋于本职而已,没有时常参赞机要——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楚地可有紧要之事发生?”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徐知诰问坐在堂中左首的周宗。

“两军激战于益阳周边,战局胶着,目前并无大捷。”周宗回道。

徐知诰点头应了一声,忽而陷入沉思。

周宗迟疑半晌,最后还是道:“此番卢、蒯二人北去扬州,也不知多久才能事成。”

徐知诰知道周宗的意思,对方是在担心事情是否能成,他道:“天下大乱以来,但凡领兵之将,莫不骄横自重,野心大的,图谋不轨,野心小的,携众图利,朝廷难制。故而昔年李存勖令郭崇韬领兵伐蜀,军中有皇子李继岌随行,此番北贼入侵江淮、楚地,本也是各有皇子统领全军。李从荣领兵离开洛阳时,李嗣源临行寄语‘让天下人知晓,李氏人人皆贤’,然其真意,果真如此乎?李嗣源是明白人,他当然也担心领兵大将久离中枢,难以掌控,让李从荣统领三军,是不让军权落入外人之手。”

“李从璟留下莫离在江淮统领大局,而自己回到洛阳,将重兵委托于外姓之手,此举何其鄙陋也!同姓姑且不能全然放心,何况外姓?”说到这,徐知诰不由得冷笑一声,“这些年来,北朝平两川、定契丹,侵入江淮后又连战连捷,功勋不可谓不大,然则世间万物,也唯功勋、成就最能迷惑人心,到得此时,李嗣源父子当真以为是自己天命所归了?如此疏于防范外人,就怨不得给我可乘之机。”

周宗深以为然,忽而笑道:“李从璟回洛阳,乃是因为李嗣源得了一场大病,其人回洛阳后不复再至江淮,听闻也是因为李嗣源身体不好。然则此番若是江淮有变,李从璟会否再度到江淮来?”

“不会!”徐知诰笃定道,“李嗣源已经老了,身子又不好,当此之际,李从璟怎敢擅离洛阳?”

“难道李嗣源让李从璟回到江淮,他也不会来?”周宗问。

“当然不会!”徐知诰道,“整座江山与一地战事,孰轻孰重,李从璟焉能分不清楚?大争之世,人心叵测,李嗣源未举事时,也是貌似贤良之辈,然则结果如何?李从璟不敢离开洛阳。”

周宗连连点头,寻思半晌后道:“卢、蒯二人北上行离间计是不假,然则依丞相看,莫离此人会否真的佣兵自重,割据江淮……亦或甚至反攻洛阳?”

徐知诰笑容莫测,没有回答,有些话因为主从有别,他不能跟周宗说,心里道:“大丈夫立于当世,谁愿屈居人下?谁规定了谁必须屈居人下?但凡有才之辈,谁没个野心?他莫离既然有非凡之才,又多有非凡功绩,本身亦非女子,凭甚么一定要做李从璟的影子,岂能当真没个野心?”

第824章 自古君王信过谁,拥重兵几人不叛(二)

扬州,唐营。

大帐中,莫离对着舆图,正和王朴在推演战局,忽闻扬子斥候探报,言说淮南有楼船登岸,并且来人向唐军递交文书,要来劳军,并且拜会莫离。

随同文书而来的,还有淮南劳军的物品清单,王朴拿过来看了,不禁笑道:“黄金五百两、白银两千两、绸缎八百匹、牛二百头、酒一千斛,淮南这手笔可是真不小!”

王朴的开怀没有水分,劳军之物虽然不少,但这并不是王朴兴奋的点,将敌国打到遣使来劳军的地步,就说明大军已经取得非凡胜果,震慑了敌国使得敌国害怕,并且距离大胜已经不远,这才是王朴开心的地方。

莫离面上也掠过一丝笑意,不过一闪而逝,旋即正色问:“淮南使者,可是言明前来请降?”

一般而言,敌国遣使来劳军,大多伴随着请降、和谈之事。

“淮南使者言说,此番前来正是请求议和。”斥候道。

莫离、王朴相视一眼,都露出了笑意。

扬子距离扬州实在不远,当日卢绛、蒯鳌便率领着二百余人的队伍到了唐军营前,事先得到探报的王朴,奉命到辕门前等候,但见淮南使者队伍车马不少,装载了许多货物,为首的两人倒是年纪不大,颇有英姿,正是卢绛、蒯鳌两人。

卢绛、蒯鳌两人到辕门前下马,姿态颇为恭敬的笑迎上来,见着王朴就行礼。王朴笑着与两人见礼过,请两人与使者队伍进入军营,这是唐军的荣耀时刻,王朴自然不会吝啬笑容,“招讨使已在等候,两位请随某来。”

王朴虽然习惯性称呼莫离为军师,实际上,莫离作为三军统帅,正职是招讨使兼行营都统。

卢绛、蒯鳌两人随王朴走进营中,一面与王朴交谈,一面观察唐营,但见营中帐篷举目不尽,巡逻的甲士一片肃然杀气,营中各处秩序井然,不仅严整得很而且干净得很——时下军营大多不干净,直到到了中军营地,卢绛、蒯鳌不禁神色一凛。

先前王朴出营迎接时,莫离已然下令,在营中大陈军备,并且调集骁勇魁梧之士,披挂齐整,从大帐到中军营地辕门,持刀斧侍卫于两侧,卢绛、蒯鳌此时见到的,不仅有望不到尽头的唐军鼎盛劲弩,还得在两侧虎狼之士的凛然目视下,在杀气中一步步走近大帐。

好在卢绛、蒯鳌二人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兵戈的,虽然震惊于唐军的兵甲军械之盛,但心里也明白这是莫离给的下马威,遂凝神静气目不斜视,并没有出甚么岔子。

进了帐中,但见有数十悍将端坐两侧,甲胄雄武,人皆有龙虎之色,瞋目凝视之下,威严如山压,让人寸步难行。高坐主位的莫离,没了平日里的洒脱不羁举止,露出久经行伍与征战的杀伐之气,又因两旁皆是甲士护卫,平添一股威严,让人难以直视。

这等景象,若是寻常文臣,只怕早已胆战心惊,卢绛、蒯鳌虽然不至于乱了方寸,但心头也是一片凛然。

两人来到帐中,规规矩矩向莫离见礼,并且奉上国书,说明来意。

肃立在侧的侍卫接过文书,递给莫离。莫离不紧不慢的浏览一遍,忽而将文书往帅案上重重一拍,冷笑一声,喝道:“来人,将此等贼子叉出去!”

卢绛、蒯鳌闻言大惊,眼看帐中涌进数名甲士,满脸煞气,不由分说就要架起他们轰走,哪里还能坐得住,蒯鳌大声道:“我等犯了甚么过错,将军竟然如此作派?!”

然而莫离并不理会他们,甲士也没理会他们。

卢绛眼神一闪,心念急转,忽然放声大笑,“素闻北朝秉承大唐正统,乃是礼仪之邦,今日见了将军,才知世人之言不可信!”

莫离轻笑一声,摆了摆手,示意甲士退出大帐,看向卢绛,“你既然知晓我朝乃是天下正统,此番北上请降,焉敢欺我?”

卢绛不解道:“某安敢欺瞒将军?”

“若无欺骗之意,这国书上只言请降,而不称臣,更不言割地,是何用意?”莫离拿起国书丢到帐中,“阁下若无详解,想以虚言敷衍于某,某虽不智,却也容不得尔等在此撒野!”

“非不割地也,江淮东部七州,甚至江淮十四州,如今将军已有大半,将军若是要,我朝不敢忤逆将军,只是我军虽不曾有大胜,十万将士正在江淮征战,亦不曾有大败,我朝与将军议和,此中颇有细节,还待与将军商议。”卢绛一派义正言辞之色,实则言语之中已暗藏杀机,他口口声声“我朝与将军”而不是“我朝与贵国”,就是锋芒暗藏之处——然则对于主将而言,让一国与我一人对等言谈,是何等快意之事,绝大部分将领也不会觉得有问题。

莫离哦了一声,“有何细节,阁下但说无妨。”

卢绛目光闪烁,执礼道:“此为国家机要,事关天下大局,请将军屏退左右,某才敢言之。”

这个要求本身无可厚非,但若是莫离答应了他的请求,事后卢绛再放出风声,言说莫离与吴国有密谋,只怕莫离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就在卢绛等候莫离给出肯定答复的时候,莫离却道:“帐中之人,皆我大唐栋梁,某乃鄙陋之人,阁下的请和之策,某还得与众人商议,此时何必避之?”

说罢,上身微微前倾,“若是阁下果真为议和而来,就不要迟疑,否则必是别有用心,就不要怪某将尔等轰出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