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2 / 2)

不过此番乘水师楼船横渡大江,眼看广阔的江面上没有吴国水师一舟一舰,钱元瓘心里还是颇为舒坦。吴国水师在洞庭湖遭受莫大损失,马步军在江淮数战失利后,就完全收缩了防线,往日里吴国水师在大江上来去纵横,如入无人之境,不将吴越放在眼里的嚣张之态,是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钱元瓘却也知晓,吴国忌惮的依旧不是吴越,而是江北的大唐。念及此处,眼看楼船缓缓驶向岸边,钱元瓘的心里又有些堵。

吴国在江淮经营多年,可谓是根深蒂固,然则一年之间,江淮十四州尽数被大唐得去,这对立国根基半在江淮的吴国而言,无疑是致命打击,而对蜷居一隅的吴越而言,大唐的威势也太过灼人。

若说先前钱元瓘还有“倘若天下有变,吴越仍可大争于天下”的念头,此番近在身侧的大唐铁甲之威,则让他感到清晰透骨的寒意,完全没有了卧薪尝胆以待来日,再跟大唐一争雄长的想法。事到如今,钱元瓘也不得不承认,日后一统天下的,八九不离十就是大唐了——而且这个时间好似还不用太久。

在这种情况下,保全吴越王位,就成了钱元瓘唯一而且必须不惜代价,向大唐朝廷争取的东西。然而世事总是多不遂人愿,常州一役吴越半分可圈可点的地方也没有,从事始终都没有能将常州攻下来,而且更为让钱元瓘内心沉重的,还是吴越在此战中,一开始并未出全力。

——原本大唐要求吴越发兵五万,钱元瓘也答应了,但先前以为常州唾手可得,便只发了三万兵马。沙场征战,日耗甚巨,发兵五万与发兵三万,对钱粮的损耗差别太大,钱元瓘不得不小心眼。

但就是这个小心眼,让钱元瓘如今在大唐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

“早知如今,当初何必心疼那些钱粮,若是发兵五万,即便战事不顺,吴越也已尽力了,大唐也不能太过苛责,但眼下……唉!”钱元瓘望着越来越近的扬子渡口,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

若是没了吴越王位,钱氏在钱塘数十年的基业,可就真的成了一个笑话,而现在,这个王位给不给,完全就在李嗣源父子一念之间,他们占据了完全的话语权。一想到以淮水防线之固,江淮十四州之广,吴国北征兵马之盛,尚且不能抵挡大唐一年,而钱塘那弹丸之地,数万之兵,大唐若是真的铁了心来攻,吴越拿什么抗衡、防守?

“大唐兵甲之盛,我在洛阳就曾见过了,只是没想到,大唐军中的将帅,也是那般能征善战。哪怕没有太子坐镇江淮,那莫离统摄全局也是轻轻松松,那西方邺江文蔚等人,五千兵马就能完全搅乱滁、和二州……”钱元瓘想到此间种种,心中升起一股浓重的无力感,甚么叫做大国实力,他现在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兄长。”不知何时,一名衣着华贵,容貌绝美的年轻女子,款款来到了甲板上,用软糯而担忧的声音问他,“兄长为何一直愁眉不展?”

吴音软糯,在这名女子身上体现到了极致,即便不曾刻意修饰,也有几分发嗲的意味,她的身段不算高,但也不算矮,正好将江南女子的娇柔展现出来,再加上她气质婉转,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典型的江南美人,美到凤毛麟角。

看到眼前的女子,钱元瓘心头又是一阵怅然,更有一份挥之不去的歉疚,以至于他都没有在此时追究女子不合时宜的抛头露面,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甚么,大抵是江风太大了些,吹得人脸上有些僵。”

女子便是吴越王钱谬的幼女,钱元瓘的亲妹妹,因为小时候酷爱吃桔子,就得了个小桔的称谓,年方二八,如花的时光,平素极得钱谬的溺爱,堪称钱塘明珠。钱塘有无数权贵子弟与年轻俊彦,但凡见过钱小桔的,无不对其倾羡有加,扬言非此女不取者不在少数,堪称公子才子们共同的梦中情人。

钱小桔却是个聪慧性子,有着江南女子惯有的善解人意,她轻轻开口道:“是不是太子不好相与,兄长在担心他的诘难?”

她的声音犹如溪流里轻轻游曳的小鱼,低婉轻灵,柔弱的让人不忍悉数收入耳中,生怕一碰就会碎似的。

钱元瓘摇摇头,“太子平素是个随和的人,并不会让人觉得难以相处。”

钱小桔眨动着星辰般的双眸,容颜干净,不惹尘埃,“那兄长是在担心我吗?如若真的是这样,兄长大可不必担心的,我定然处处谨慎,不会让父亲和兄长失望……”

“小桔,别说了!”骤然间钱元瓘心如刀绞,再也不忍看她,转头面对江岸,眼眶泛红。

此番钱元瓘来拜会李从璟,名义上是说劳军,是恭贺大唐取得江淮之地,但实际上,还不是谋求出战常州的功劳被李从璟认可,以求让他能顺利承袭吴越王位?

然则吴越已经没有依仗了,钱元瓘拿甚么向李从璟要这份恩赐?

金银财宝字画珠玩?李从璟不缺这些,更不喜好这些。

世间珍贵之物,除却财货珍奇,就只剩下人了——美人。

寻常美人李从璟缺吗?他看得上眼吗?东宫里的任婉如、豆娘,哪一个不是贤惠端庄,身世显赫,并且颇有才情?即便孟小花没甚么过人之处,但她跟太子有故事啊,但这普天之下有几个女子,能侥幸跟太子发生点故事?

钱塘能拿得出手的,便只有钱小桔了。

把钱小桔献给李从璟,如若李从璟高兴,以他的太子身份,若是愿意首肯钱元瓘的王位,这事基本也就成了。

“李从璟会看得上小桔吗?”钱元瓘在心里问自己。

第843章 走马观花过扬州,钱元瓘再会太子(下)

王师出征江淮时,起先只有四万侍卫亲军并及百战军,而后李从璟征调四镇八州的藩镇军围攻寿春,兵力便增加到八万,今岁朝廷又遣西方邺、房知温率三万新编禁军来援,加上一路来俘虏改编的刘信部、李德诚部、王会部、韩熙载部、刘仁赡等部兵马,即便是除去伤亡,眼下江淮的总兵力也已达到十五万之众。

如今江淮战事落下帷幕,四镇八州的兵马可以各归本镇,另外十二万兵马如何安置,就是摆在李从璟面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首先是编制,依照本宫与陛下商议的结果,收编的淮南俘虏兵择优裁弱,四万俘虏兵只保留两万人,余者解甲归田,在江淮择地安置,这两万兵马打散编入侍卫亲军序列,原本在江淮的四万侍卫亲军就可以扩充到六万,西方邺统率的三万新军则划入殿前军序列。”

李从璟在跟莫离、王朴、冯道、李从珂等人议事的时候如是说道,“眼下王师兵马分散于江淮十四州,但主力集中在东部扬州,尤其是侍卫亲军;殿前军主力大体集中在西部黄州一线。本宫之意,六万侍卫亲军半数驻扎于扬州、和州一线,建‘江北行营’以统之,威慑江南,护卫江淮,余者则回师洛阳。”

“殿前军并及百战军,共计四万之众,在黄州附近休整一两月,待天气稍微转凉,即开赴楚地战场。在这之前,殿前军的军粮医药布匹等物资,并及日后‘江北行营’侍卫亲军的一应物资,自江淮十四州征调,朝廷只统一供给兵甲器械与军饷。”

说到这,李从璟看向冯道,“江北行营的物资供应,需要江淮十四州的民政支持,以江淮的富裕与渔盐之利,想必不会有甚么难处?”

冯道回应道:“江淮虽然方经大战,但东部寿、濠、楚、滁、庐等州的民政,实则自去年就已日渐步入正轨,今岁虽然又经一场大战,但战场并未深入滁、庐等州太多,尤其是寿、濠、楚等州,民事更未受到影响。西部诸州虽是方定,但官吏都已赶过去,而这其中不乏主动献城投降者,加之战事又未持久,各地遭受的灾祸不大,供应数万王师粮秣之费,虽然有些仓促,但以朝廷遣来官员的才干,应该不会误事。”

大唐财赋,东南为重,江淮与江浙两湖之地,实为重中之重,以江淮暂时供养数万兵马,并不是甚么难事。

李从璟点点头,“有冯相主政,本宫并无不放心之处,此番要多辛劳冯相一些了。待诸事平顺下来,冯相便可回洛阳。”

冯道恭敬道:“臣必当尽心竭力,不辱职守。”

莫离这时候问李从璟,“楚地之战,朝廷具体是何打算?”

如今江淮战事已毕,他身上江淮招讨使、行营都统的担子,也就渐渐卸了下来,现在自然是关注楚地战况。

李从璟道:“楚地虽有殿前军四万,但淮南兵却超过十万,且彼部在去岁大胜之后,一面构筑益阳防线,森严壁垒,一面不停整顿各州县政事,将战果转化为军政资本,回过头来又反哺战事,已经颇为成势。”

“殿前军虽然不惧硬战,但澧、朗二州地域狭小,不足以供应军需,在不能迅速开疆扩土的情况下,殿前军的各种物资,还得从江陵、两川征调,路途损耗甚大,耗费太多。楚王马希声的兵马折损殆尽,只剩下不到万人,此人一面想要招兵买马,一面又困于钱粮不足,正向朝廷开口要钱要粮。”

“于此境遇下,王师无力大举东出益阳,楚地战局僵持。好在如今江淮战事已定,来日百战军与新编禁军南下,若能在楚地开辟第二处战场,则能与殿前军东西呼应,一举扫平湖南!”

莫离微微颔首,此间之事,他心中已然有了些谱。

原本朝廷对湖南战场的要求,底线就是即便不胜,也要保证相持之局,只不过眼下这个相持之局,有些名不副实了,好在江淮定的快,淮南还没有彻底稳固在湖南新得之地的统治,只待旬月后大举用兵南下,那便是湖南战场最后见分晓的时候。

这中间的一两个月,既是江淮王师的休整时间,同时也是李从璟宣慰十四州的时间,当然十四州他不可能都去跑一遍,这一路来走过了东部数州,意思也就差不多到了,一应事务在扬州处理即可。

宣慰江淮,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工作,就是对吴越的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