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1 / 2)

李从璟来到军情处衙门的时候,看到桃夭夭正站在大门前,一只手臂横在胸前,托着另一只手臂端着水杯,一面漫不经心饮着永远喝不完的水,一面看军情处锐士忙进忙出搬运大小物件。

冬日的阳光总是慵懒,洒落肩头,把缕缕青丝照得金黄透明,发梢在微风里悄然起伏。

桃夭夭身材修长,只比李从璟稍稍矮了一些。但亭亭玉立这个词却不适合她,很多时候,李从璟都找不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女子。他心里时常有种感觉——站在军情处面前的桃夭夭,才是那个最让人心动的桃夭夭。

这大概也是李从璟愿意让桃夭夭回归军情处的原因。

“剑子有消息传回来。”殷红的嘴唇离开李从璟专门为她设计的吸管,耷拉着眼帘的桃夭夭,语气似乎永远不轻不重。

“说了甚么?”李从璟和桃夭夭并肩而立,微微侧身看向她。面前的女人有着一张不老的容颜,不曾鲜艳夺目光彩照人,也不曾黯然凋零,只能用白皙来形容,白皙的古波不惊,却越看越让人心动。

——或许在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拥有不老容颜的女人。

“党项派了很多人到河西。”桃夭夭一如既往看着前方。

李从璟稍稍有了些兴致,“是要谋求河西,还是被迫迁徙?”

天成四年征伐两川后,剑子就作为军情处的先锋,跟张金秤去了河西之地。去岁李从璟从契丹南归后不久,朝廷就派遣了石敬瑭去党项人把持的夏州。

——自安史之乱后,党项就是大唐西北边患,麻烦程度跟吐蕃不相上下。

“眼下还说不好,得等后面的消息。”桃夭夭道。

离开皇城,李从璟跟桃夭夭一道回府。不是回东宫,是去王府,也就是王不器的府邸。

午后的日头西沉,越过树梢,在院墙上留下一道道斑驳的疏影。宅院里装饰简单,像一本古籍一样,没有丝毫奢华,只有深藏不露的底蕴。

桃夭夭在二进院子的门口忽然停下,回头见李从璟还跟着她,耷拉的眼帘似乎更低了些,“你还跟着我做甚么?父亲在外面。”

李从璟大义凛然,“我何时说过是来找王公了,我是来找你的。”

桃夭夭一脸危险的看向他,“还有甚么事是没说的?”

李从璟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理直气壮,“我们进去说。”

桃夭夭脸上有丝丝杀意荡漾,“你要进我的院子?”

她可不会说“闺房”这两个字。

李从璟腰板笔直,浑然不惧,“虽千万人吾往矣!”

桃夭夭忽然凑近了李从璟两分,一张脸明明美艳无比,却不会让人觉得有丁点儿俗气,“听说林安心到了扬州?”

李从璟心头暗道不好,好歹寸步没让,“她这不是仰慕桃大当家的风采,想要追随你左右嘛?”

桃夭夭的眸子里刀光剑影,“听说你从扬州带回了吴越王之女?”

李从璟脸皮奇厚无比,“人家硬塞给我的,不收都不行。”

桃夭夭终于将脸收回去,“李从璟,你很春风得意啊!”

李从璟挺起胸膛,明月照大江,“春风万里,不及桃大当家万一!”

然后桃夭夭就转身进了院子。

然后李从璟就跟王不器坐到了一起。

心头叹息半晌,李从璟终究还是收回心思,问王不器道:“学院闹出了岔子?”

王不器神色严肃,面露忧色,“学生斗殴,本非大事,这回的事态之所以严重,皆因此事的缘起,是学习经义的‘正统’儒家士子,看不起学习‘杂学’的百家学生。起初只是口角之争,而后就是拳脚相向,博士们一时不察,竟然闹得儒学士子与‘杂学’士子全面对立,发展到群殴的局面……”

李从璟敏锐的捕捉到关键信息,“平素儒家士子因看不起其他学生,有触犯之言、刁难之举?”

王不器叹息道:“儒家士子的秉性,殿下岂能没有了解?而今江北初定,江南将平,烽烟还未停息,儒家士子中,已开始有要‘清算’天下大乱罪责的风气。安史之乱后,尤其是黄巢之乱以来,藩镇跋扈,武人用事,读书人失去往日地位,各镇用的士子,也多是以律法明算取人,许多只识经义的儒家士子,在这时饱受困苦。”

“如今朝廷大兴贡举,重振文风,儒家士子终能抬头,而后谈论时弊,都说藩镇割据、天下大乱的根由,在于武人用事,在于礼仪崩坏,在于旁门左道大行于世,遂颇有重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意思,意图号召打压武人,以儒学经典为本,以礼仪治国。在这种情况下,儒家士子看不起杂学士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听罢此言,李从璟冷笑一声,这些儒家士子的行为,四个字足以概括:反攻倒算!

曾备受武人“打压”的儒家士子,一看到国家有重新重用读书人的苗头,便打算向武人复仇了。

而且变本加厉!

这些儒家士子在向武人开刀的同时,也不惜贬低世间其它一切学问,将儒家之礼、儒家经典、儒家圣人,捧到无限高的位置,并使其深入人心。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巩固自身地位,使自身再不遭受昔日苦难。

“这些儒家士子,果真要让天下步入赵宋之局?”李从璟当然知道,儒家士子在赵宋一朝,对武人打压到了何种程度。他们可是在庙堂上为前线的将领画下布阵图,让他们必须以此迎敌!

李从璟站起身,神色肃杀,“看来是时候让这些儒家士子知道,朝廷对读书人的取舍之道了!”

第851章 论学堂里惊天下,十万王师围金陵(一)

赵普斜跨着书袋,手里捧着一本书,在学院的碎石小道上边走边读。

阳光从小道旁的槐树上落下来,落在书页上有些晃眼,赵普给脚下凸起的石块绊了一下,脚步一个趔趄。收起书册,他在石块前蹲下身来,瞧了两眼,伸出手,将凸起的石块理平。

远近的学生来来往往,不很多也不很少,脚步匆匆,没有人去在意赵普的这个小动作。望着这些同窗,赵普站起身来,心头微有些怅然。

自打上回儒家学生与百家学生群殴过之后,学院里这些时日的气氛就有些沉闷。虽然带头的学生都被关了禁闭,学院正常的运转秩序看似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实则眼下正是人心不安之际。

赵普还不太清楚双方斗殴的深层次原因,但经义学生向来做派傲慢,看不起其它学科的学生,常有轻蔑、挑衅甚至侮辱之言,赵普却是知道的。虽不知对方缘何如此,他却知道这很不对,虽然他也是经义科的学生。

今日是学院放假之日,赵普来到论学堂时,这里已是人满为患,千百人或坐或站,将论学堂挤得水泄不通。这些人不仅都是学院的先生、学生,还诸多新近从江南北奔到洛阳的士子,查文徽、陈陶、史虚白都站在其中。

在人群前,有二三十张案桌依次摆放,王不器、杨悫、戚同文等学院的祭酒、司业俱都在座,包括一些身份清贵的博士。矮台上,四张相对摆放的小案前,却是空无一人。

一言以蔽之,今日这里汇聚了洛阳大半个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