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2 / 2)

杨溥循声去看,就见东城墙上,无数唐军前赴后继,在城头现出身形,然后大举杀向城头的守城吴军士卒。而后唐军越来越多,吴军越来越少,到最后吴军就被唐军从城头赶下来,不停往城内逃窜,而唐军则趁势杀下甬道,冲进城中。

城门、城墙塌陷处、城头的唐军,相互呼应,彼此援引,前者为后者牵制了兵力,后者打开局面反过来又支援前者作战,声势层层叠加,渐成江海滔天之象,已经完全压倒了守城的吴军士卒,迫使他们不停往城内退却,再难撼动进城唐军的兵锋!

到得此时,杨溥已是禁不住双股颤栗,双眸里充满恐惧。他不过是个从未上过战阵、从不曾浴血搏杀过的深宫君王,或许能玩弄一些权术与阴谋,但见到唐军大举进城,见到金陵被黑袍黑甲淹没,见到吴军士卒不停溃败、伤亡,哪里还能保持镇定?

“陛下快走!”

“陛下快回宫!”

听到宦官侍从们的阵阵惊慌大呼,杨溥双目中淌下泪来,心头那个做回一国之君的美梦,在这一刻支离破碎。

他知道,这个美梦,折在徐知诰手里,或许还有重圆的可能,但碎在唐军手里,就再也不可能拼凑起来。

徐知诰奔行到高台帷帐的时候,杨溥已经率众仓惶逃回宫城。这位大吴名义上的君王,一直以来都在他的制裁下没忘记抗争,甚至能抓住最后机会奋起一搏的傀儡,但此刻在唐军山崩地裂的攻势面前,再也无法坚守自己的阵地,只能灰溜溜败走。

“丞相!北贼势大,金陵难守,卑职护送丞相出城!”眼见形势无法逆转,满头大汗的周宗焦急的劝徐知诰。

徐知诰在高台前停下脚步,闻言厉喝道:“闭嘴!”

“丞相!事已至此,非人力所能挽救也!丞相还是趁北贼没有完全控制城池时,速速离去,留得青山在,才能图谋来日啊!”宋齐丘也悲声劝道。

“来日?丢了金陵,何来来日?”徐知诰惨笑一声,他突然大步走上高台,转身面对面色惶急的众人,神色坚定,“本相守卫金陵,岂能弃城而逃,今日誓与金陵共存亡!传令众将士,与北贼巷战,不死不休!本相坐镇于此,宁死不退,保家卫国,虽死无悔!”

众人见徐知诰神色坚定,不禁大为感奋。周宗一把拔出横刀,带领一部护卫、青衣衙门转身杀向唐军,“尔众随我来,金陵有数十万军民,此番不杀退北贼,死不旋踵!”

金陵军民见徐知诰坐镇高台不退,大多感怀不已,半年来徐知诰的种种作为,无论是日日亲临城头,还是搬空相府财物赏赐众人,亦或是将护卫仆役都派上城头,早就为他收拢了足够多的人心,此时无不奋躯与唐军在街巷中死战。

周宗更是悍不畏死,唐军入城之后,渐成分散之势,他的部属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被他抓住机会杀退了数股唐军。

一时之间,金陵城的街巷中,除却中心地带,皆尽是相互搏杀的两军将士,主街上更是步步啼血,横尸枕道。

在两军似乎要成僵持之势的时候,一股股唐军忽然从吴军背后冒出来,挺身杀向吴军的后背!

原来是唐军挖通了地道,从地道中杀了出来。

城门、城墙的唐军大举杀入城中,吴军分兵迎击,对地道的防备自然就弱了,此时唐军从地道中杀将出来,吴军哪里抵挡得住?

杀败一个街巷的吴军,唐军就能支援附近的街巷,杀败数处街巷的吴军,唐军就能大举奔进!

金陵城的四面城头,数不尽的唐军将士,跃上马道杀退吴军,复又杀进城中。潮水般从四面不停涌向城中,走街过巷,步步向城中蔓延,已经无法抵挡。

金陵固然有数十万军民,但岂能人人皆精卒?

唐军有二十万将士,过半乃是精锐的禁军,他们要攻占金陵,岂是金陵人多就能抵挡的?

黄昏时,浑身浴血的周宗奔回高台,不由分说,将徐知诰架起来就走,“卑职护送丞相进宫!”

日暮时分,吴军步步溃退,死伤无数。

当日夜,城中战事大体落幕,只余些许负隅顽抗的吴军士卒,唐军主力遂围金陵皇宫!

第862章 千百年金陵风月,数不尽君臣过往(九)

金陵城虽有数十万军民,但真正能跟唐军作战的,仍旧只是很少一部分。战争大体如此,百姓往往充当的是被保护的角色。这大抵是农耕文明的惯性,不同于草原上成年儿郎皆战士,必要时候妇孺都能提刀上马的情况。

因为林仁肇已死的缘故,徐知诰和杨溥进了宫城之后,抵御唐军的重担基本都落到了周宗身上。

临危受命的周宗,纵然有万千本事,也奈何唐军不得,天还没亮皇宫就岌岌可危。

只不过到了这等时候,还能坚持与唐军战斗的吴军,都是铁了心要舍生忘死报国的,所以战斗虽然呈现的是一边倒的趋势,吴军中却鲜有投降的人。

徐知诰并没有跟杨溥呆在一处,这对连貌合神离都很难算得上的君臣,此刻都在各自左右的陪同下,位在不同的宫殿里。

金陵皇宫并不大,至少眼下是这样,跟洛阳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身处宫殿中,唐军对皇宫的围攻声如在耳畔,撬动着人的心弦。无论是悬挂在外的灯笼,还是殿堂中摇曳的烛火,都脆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给不了人任何一丝心安。

杨溥呆呆坐在那张只有大吴皇帝才有资格坐的皇椅上,双目无神,嘴中无意识的呢喃着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话语。

“自古以来,从未曾听闻强敌压境之际,君王倾其所有财货赏赐于将士,而城池仍然被攻破的……我连宦官宫女都派出去守城了,我已做到了我所能做的一切。但为何,为何金陵仍旧没有守住?”

宦官宫女们三五成群蜷缩在一处,相对垂泪哭泣,使得殿堂中充斥着悲苦的意味。冷风伴随着厮杀声闯进来,卷动着帷幄,拨动着人心。宦官宫女们的哭声更大了些,阴沉沉的,连带着杨溥也泪流不止。

一个人大步闯进来,却是个宦官,他手里提着一把不知从何得来的横刀,兀一进屋,左右环视哭泣的宦官、宫女们一眼,眉头一竖,尖利的嗓子陡然喝道:“都哭甚么!陛下在此,尔等不好生伺候,竟然自顾自哭泣,成何体统!”

杨溥和众人不约而同望向来人,不时又齐齐收回视线。这个宦官他们大多认得,不过是宫里一个寻常宦官罢了,没甚么品级,平日里毫不起眼,碰到稍有品阶的宦官,还得低声下气陪着笑脸。

这样一个宦官,自然没有人去重视。若非宦官、宫女们此时都乱了心神,少不得要呵斥他一顿,甚至是打骂一阵。

宦官见无人理他,勃然大怒,提到走向几名有品阶的宦官面前,二话不说,举刀就砍。伴随着几声惨叫,那几名平日作威作福的宦官,此时不是命丧黄泉,就是身受重伤哀嚎不停,全都倒在血泊中。

谁也没想到这个宦官竟然敢杀人,一时间都惊恐的望着他,连哭泣都忘了。在那把滴血长刀的陪衬下,这个平日里毫无亮点的宦官,长身而立,此时成了众人仰望、畏惧的对象,令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见众人都安静下来,忍不住哭的人也只敢压低声音抽泣,宦官左右环视一圈,露出满意之色,这便提着带血长刀,来到杨溥面前。

“你……你要作甚?”一个本身就据有阴气的宦官,在这样一个阴气的夜晚,提着阴寒的长刀逼近过来,怎么都显得太阴森了些,况且对方脸上、衣袍上还沾有温热的鲜血,实在太过狰狞可怕,杨溥不禁往后退缩。

“陛下!”出乎意料,这名宦官并无对杨溥不利的意思,而是陡然大喝一声,怒目圆睁,“陛下还记得先皇否?”

杨溥惊恐未褪,错愕的望着眼前这名宦官,不知他意欲何为。

“陛下可还记得,我大吴的偌大功业是如何打下来的?”宦官逼近杨溥,瞪着对方,“陛下可还记得,我大吴的江山曾饱受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