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2 / 2)

“今上登基后定下的三年一选秀的规矩,今年正是第一年,后年开春便该从京城开始遴选秀女了。”他顿了顿:“家中近无白事、女儿及笄且未定婚约的,都要往上交递名册,每户一名。”

甄母脸色微变:“后年,二房没有女儿,可不就是是闵瑶和闵瑄?”

甄景为不无试探地提醒:“元歌和兆麟从江东入京,籍贯也是带过来的。”

她眉头蹙的更紧,沉吟片刻,决然道,“不行,明年就把闵瑶和元歌的婚事定下。至于闵瑄…”不是嫡出,相貌在京中贵女里仅称清秀,性子又内向,提上名册去大概也会落下来,“倒是不必太急。”

甄景为没想到老太太竟是全心不让自家女儿入宫的意思,不由地一怔,着急起来:“母亲,如今府上情形,母亲并非不知,若有幸一人荣获圣心,非但能助咱们摆脱困境,于今后也会大有裨益…”

甄母这才明白他一番迂回是何心思,眼色慢慢变了,半晌,竟将手中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你糊涂了?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假使能靠它得万丈煊赫,长久下去朝臣必安祸水之名,而母家则多盲目骄矜,且看赵后杨妃便该晓得厉害!亏得你为官多年,黄口小儿皆知道的典故,你竟不懂?”

甄景为万没想到她会动这样大的气,唬的不轻,慌忙敛衣拜倒:“母亲莫气坏了身子,是儿子错了主意,以后再不敢想了。”

甄母胸口起伏不定,良久才长长缓出一口气,道:“我决不许甄家女儿去做这样的事。你且记住一句,过满则亏,否极泰来。当今圣意难测,形势诡谲,别做寸光之鼠,为了显达只看中眼前那么大点的地方!如今所做之事唯有独善其身,立正声名,有祖荫庇佑,何愁不能自保?”

甄景为心中困惑不解,憋屈难言,涨红了脸色,唯唯应是,退了出去。

沈元歌回到房中,忽地想起自己在来的路上给甄母做的一副棕绣额带忘了送出,便取了又折返回来,不想才到阶前,便听见了房中甄母厉声训斥的声音,思忖着没有进去,在门外站定了,半晌,甄景为低着头从房中走出,脸色懊丧发青,极是不快,下了台阶才看见沈元歌,一怔:“你怎么在这里?”

沈元歌福身见礼,道:“来给姥姥送些东西。”

甄景为眼睛落在她盛放额带的小匣上,略一颔首,拂袖出了院子。

送到门前的陈嬷嬷也看见沈元歌,朝她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沈元歌会意,两手叠在腰侧一点,也自回了。

...

西院暂时安宁,东院里阴阳怪气重的却能冲鼻子,邓婆子正趁着伺候姜氏起身的空当,嘴里嘟哝个不停:“夫人您品品,老奴跑上跑下给她寻人沽价,半点好儿没落下不提,还挨了一顿训,支使奴卖了两处破落院子,把银钱往自个儿手里一攥,就这么给打发了!”

她自觉在庐州时受了沈元歌的气,昨晚听姜氏提起,正打算好好在她跟前说道说道,却不想她珠连炮一般问完一干好处,脸上便跟开了菊花似的,笑意连连,不再往下说,邓婆子心焦,才要提及自己在沈府受的委屈,甄景为就进来把自己打发了出去。

她一口气在心里憋了一晚上,上不来下不去,今天姜氏醒来又问起,登时像开了嘴儿的葫芦,呼啦啦把沈元歌处置家产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姜氏慢慢蹙了细眉:“竟是这样么?祖宅田亩留着了,那姑爷在皖地为官多年,生前攒下的银产呢?”

邓婆子“嗐”了一声:“哪还敢问哩,奴才说一句,被她直接空过去,往后提也不提,自是没见着的。”她觑着姜氏的脸色,“俗言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江东鱼米富庶,姑爷又多年未曾调度,到底多少数目,奴可不敢猜!”

姜氏闻言变色,横了她一眼:“仔细着!这话是随便说的?”

邓婆子惊觉自己放肆了,忙啪的拍了下嘴:“奴婢失言。”

姜氏静坐好一会儿,方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又岂会是觊觎姑爷给孩子们留下的家业?不过是考虑着他俩年纪尚小,掌着这么多钱总是不妥,却不想倒让元歌误会了,”她站起身道,“罢,陪我到老太太那里去一趟,问问这事儿。”

邓婆子连连哎了几声,上前扶她,却又看见甄景为推门进来,听他对左右道:“你们且出去,我有事与夫人商量。”

……

这两天老爷是怎么回事?专挑当口来!

邓婆子无法,低头撇了撇嘴,只得依言退出去,带上了门。

...

陈娘,你也觉得我不该冲景为发那样大的火,是么?”甄母斜靠在矮榻上,睁开眼看向给预言又止的陈嬷嬷,问了一句。

陈嬷嬷道:“奴见识浅薄,只是不解,老爷有这个想法,实在无可厚非,京中但凡有好女儿的府上,十有八九都是怀着这个指望的。”

甄母自嘲般轻轻一嗤:“是啊,后妃荣耀则母家煊赫,若有前例为证,官宦老爷们心怀绮念是应该的,只是陈娘,真是圣明之君,不会给臣子留有这种指望的余地。”

陈嬷嬷一下没反应过来,琢磨片刻,后背却忽的冒了一层薄汗——甄母是说老爷即便送女儿入宫愿望也会落空,还是意指当今龙椅上的那位根本不是明主?

想到玄甫之乱中马革裹尸的甄景嵘,陈嬷嬷以为甄母是心中还有怨气,遂小心翼翼劝道:“老太太,大爷虽走了,却也是为国捐躯,彪炳史册,圣上也加封谥号予以宽慰,且二爷三爷都是纯孝之人,老太太有福,只管颐养天年便是。”

甄母回想往事,因苍老蒙上一层薄翳的双目变得渺远,片刻又变成清晰的一点光亮,敛进眼底。

窃江山易,守江山难。而蛟龙即便一时困于浅滩,总有一朝会一飞冲天,到那时形势如何,还未可知。

她将手臂搭在帛枕上,随口道:“我是没几年可活了,”察觉到陈嬷嬷身形一动,她止住她,“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黄土埋到脖子底下,还有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只盼着他们能听我几句,总不能老大去了,这两兄弟都变得畏手畏脚,明暗不分起来,自断后路才好。”

...

彼处姜氏听甄景为愁眉苦脸地说完甄母的训斥之语,先焦急起来:“婆母年老,耳根子也软了,老爷可不好听的!您瞧宫里的宋婕妤,原本他宋家不过就是个藏在旮旯里的皂衫小官,现在走在路上尾巴恨不得翘上天!宋婕妤我见过,单相貌和咱家女儿比都没法比,遑论江左女子的温柔才气,老爷可别失了良机。”

甄景为为难道:“别说母亲极力反对,且听邓媪在庐州遇到的事,又先咱们一步通过母亲把家产握牢了,便知这姑娘是有心思主见的,若她不肯又当如何?”

姜氏的确把先前简单欺哄的心思稍稍收了,可又岂肯撒手,放言道:“再怎么着,也不过是个年方及笄的小姑娘,有点心眼儿不是坏事,胸怀城府便有野心,此事交给妾身,稍加引导,绝对让她死心塌地进宫去。至于婆母…”她伸出一根手指,指指上头,“她管的了府里,总有管不了的人呐。”

甄景为听明白她的意思,沉吟着点了点头。

第7章

沈元歌此次来府上,虽心境大变,但对甄母一如往常,时常过去伺候,也多少知道了当日老夫人训斥老爷的事,她何尝不知这夫妇俩听不进甄母的话,只是半句不提,照常陪侍,倏忽间已至月底,这日听下人来传,给兆麟安排的武师陪练和自己要添的婢女护院都到了。

当值头午,沈元歌才从甄母处回到筠青馆,便有一个小厮跑过来把她引到了院里,边哈腰笑道:“夫人吩咐,姑娘虽单独在院中住着,只一个婢女是不够的,所以又特特拨了些小仆和护院来,姑娘看的上眼的随便挑。”

沈元歌垂目,近来姜氏对自己的态度比之前世转了不少,前些日子刚送来了许多绫罗首饰,被她以在孝期为由,留下几件素物,记在账上,其余大多皆退了回去,今日又派下人过来,还真有点让人招架不迭。

她道:“护院?”

小厮殷勤道:“是呢,咱们府里家大事杂,每个院子都配有两个护院,一来各有活计,守夜防贼更便利,二来主子们若要单独出去,让他们跟着护身。”

说话间已跨进门内,但见院里石道上两排下仆分列而站,小厮引道:“东边是丫鬟侍女,西边前头是粗使短工,才从外头挑进来不久,后面这五个便是府上的护院了。”

沈元歌点点头,放眼望去,二十几个人皆垂手而立,等着安排,沈元歌沿路走过,先挑了三个平头正脸长相老实的小丫头,又去看那些男子,不想才转过身,视线便被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过去,蓦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