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之后,梁图真提议:「去比较没人的车厢坐吧!我们要谈的事情让普通人听到不太好。」
语默不觉得有那个必要:「我们所说的话,一般常识是无法理解的。」
「我知道。」
「那么,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我怕人家把我们当神经病看。」
「那种事情,我不在乎。」张语默说的很酷。
「我当然知道你不在乎,但是……」梁图真的表情颇为认真:「我在乎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你那么冷淡的,我不喜欢陌生人以异样的眼光瞄我,所以语默,拜托你,我们去找节没人的车厢吧!」
「学长,我从不认为你是这么俗气的一个人。」
「是吗?那很显然,你误解我了。」
俗气男子强硬坚持,语默只好配合,两个人一路走到最末节的车厢才就坐。这节车厢的乘客还真是少得可以,除了两人以外,就只有一位西装笔挺的商务青年、一个带着电吉他的米粉头少女、以及一位喇嘛大师。
跑生意以及不务正业的人出现在这种离峰时段很正常,至於秘宗僧侣,与时段无关,不论什么时候搭乘现代化交通工具,画面看起来都会就有点格格不入。这种情形在这个城市非常普遍,看久了自然见怪不怪,虽然刻板印象中出家人似乎都应该靠着两条腿苦行,但出家人也是人啊!为什么不可以省点力气?而且话说回来,比起某些开宾士的和尚,搭捷运的喇嘛已经勤俭很多。
三位乘客彼此之间距离颇远,分别占据了车厢的前端、后端及中段,那也就表示,图真和语默不管坐哪里都会靠近其中一个人,这情形看似没啥选择,实际上却大有可为,图真一看就知道该坐到米粉头少女附近,理由与她前卫的发型无关,而是因为她的耳际正挂着数位随身听,耳机开的很大声,隐约可以听得见音符流出来,就算指着她骂丑女,大概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整条列车上,再也找不到比此处更适合谈话的所在。
两人终於坐了下来。
「那么……」梁图真想问的还是老问题:「事情跟我到底有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是那么重要吗?」张语默仍然不给予正面的答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与其追究责任的归属,倒不如想办法制止情况的恶化,学长,这才是有能力者应该具备的担当。」
「哦!拜托,别又来了!」梁图真无奈的叹气:「如果我想帮忙、如果我自以为是救世主、如果我想为世界和平尽一份力的话!我一定会主动告诉你的。但在那之前,学妹,麻烦你正视我的问题,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可以吗?」
「可以。」心机学妹答应的很干脆:「我很想说整件事情跟学长你有很大的关系,但我不能,因为实际上并没有,学长你不过是间接的开启了这件事而已。」
「这种暧昧的答案你以为我听得吗……」
「我说过这件事很复杂。」言下之意,就是短时间之内说不清楚。
转头看看贴在车窗旁的列车路线表,详细算了一下,距离大学博览会的筹备会场起码还要搭乘十五站,梁图真郑重凝视学妹那白皙剔透宛如鹅蛋般光滑细致的脸庞:「我相信我们的时间很够。」
承受那平淡如水的目光,张语默没有感到丝毫压迫,一如往常,就算是质问,学长的态度仍然保持着轻松。这是语默最佩服他的一点。
「学长对太古的盟约了解多少?」
「存在历史已经超过一万年的东西,你认为我能够了解多少?」
「我不知道,但根据以往的经验,学长见识之渊博总是让人意外。」
「很显然,这是你对於我的另一个误解。」无聊男子双手盘胸:「要不是被你骗去辛亥隧道当冤大头的话,太古的盟约是什么样子我都没有概念。」
那个欺骗,是语默最不想跟梁图真讨论的话题,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不必面对那件事,而现在学长既然提起了,她也就不能置若未闻。
「学长仍然记恨着那件事吗……」
「不,我没有。」这是实话,他刚刚只是把那个欺骗当笑话讲。
「我知道我亏欠你很多。」
「不,你没有。」图真微笑说着:「是我自己没有问清楚,怎么能怪你。如果当时我有问的话,你一定会把过程中可能产生的风险告诉我,这一点,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
「学长……」语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看着车窗外漆黑的隧道,图真诚恳的说着:「算了吧,语默,算了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气氛有些凝重、有些伤感,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语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才稍微不是那么的冷淡。
※ ※ ※ ※ ※
「盟约的诞生,是万载以前,一位昂浑族魔法师的构想……」
或者是补偿心理作祟,语默详细的从头说起。
最惨烈的一次远古大战中,子母连体星的地球与月球被「逾限魔法」轰开,成为两个单独的个体,毁天灭地的威力引起举世恐慌,太古兽人们终於意识到,毁灭性武器不但能够摧毁敌人,同时也可能摧毁自己。
尽管逾限魔法在共识上成为了禁忌,但谁也知道,一但杀红了眼,哪个狂人难保不会再次动用。扬汤止沸始终不及釜底抽薪,只要动乱继续,杀戮就不会停止,世界的命运将无可避免地走到尽头。
为了让和平的曙光降临大地,暂时停火的各大族群集思广益,广纳建言。
主张摒弃兽性的「太古的盟约」,毫无疑问是其中最疯狂的主意,不但夺走兽人的力量,也改变全世界的生态,无论这构想是否能够打造一个美好的未来,都会让人觉得居心叵测。谁也不服谁的太古兽人们,心高气傲、野蛮不驯,何以最后一致性无异议通过了太古的盟约,这点令人费解,不过,相信也无解。
提出盟约构想的始作俑者,是「昂浑」族里最杰出的魔法师,昂浑族的魔法天份以及魔法成就长久以来都执各族之牛耳,这个常态直到数万年后的今天仍然没有改变过,因此,如果哪个魔法师被称为昂浑第一,通常也就意味那个人的魔法是世界第一。
凭借天纵之才,在设计架构方面,无论是影响所有兽人躯体的玄奇回路,又或者转换天地戾气为能源的供给系统,昂浑族的魔法师全都独立完成,过程中从未假於人手,但……最多也只是这样了。
天地戾气所转换的能源,姑且可以称之为外部能源,用处在於维护盟约的完整,补强魔法回路因为时间流逝而耗损的零件装置,至於驱动盟约运作这方面,外部能源一点帮助也没有。
要让盟约的核心系统产生作用,就必须灌输灵力。
「而能够持续供应灵力并且不虞匮乏的来源,就只有……」讲到这里,语默突然停顿下来,不知怎么着,她感觉,学长晓得她将要说的是什么。
「就只有……」梁图真果然没令她失望:「各族的原祖。」
所谓原祖,指的是各族的祖先,也就是,最初诞生在世界上的那一批兽人。
这批兽人何时出生?如何出生?数量多少?出生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通通无解。
虽然各族众说纷纭,什么气势磅礡的故事也有,但事实上不过是一厢情愿,原祖兽人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不要说文字,它们懂不懂沟通都是个未知数,搞不好智商低於五,只会哇哇乱叫,哪能留下什么根据?
每个传说总得有个开始,来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批最初的兽人死后肌肤硬化、肉身不腐,成为一种蕴含强大灵力的木乃伊,世人尊称为原祖,供奉於『祭坛』,瞻仰千秋万世。
普通情况下,原祖这玩意儿的实质用途非常低,尽管灵力惊人,却无用武之地,大多数精灵魔法的施为,靠的是个人修为以及对於自然本质的了解,只有非常少数的奥妙招式需要灵力支援,而那些招式,可能一百年还没有一个人可以领悟。
无论如何,对於各族而言,原祖是个重要的精神象征,那也就是为什么太古的盟约必须要在各族的共识之下才能进行,如果没有得到许可就想取得原祖,那可就得要杠上一整族的人。
每个原祖的灵力高低不一,昂浑族的魔法师精心筛选,挑选出十二个灵力值足以匹敌王位精灵的兽人原祖,组成盟约的核心,终於完成世上最复杂的魔法建筑。
「语默,我没有催你的意思,但你不觉得自己扯太远了吗?」无所事事的时候,梁图真很有耐心,但现在他只想听与自己有关的部分。
语默采纳了他的抱怨。
「上次学长中断『兽血沸腾』的行为,将天地戾气所转换的能源放泄殆尽,使得盟约再也无法维持完整性,开始有了崩塌的迹象。」
什么叫做「我」中断了沸腾?说的好像是我自己一个人去干的一样……
心底虽然讨厌学妹的说法,但也没有什么好纠正的:「这么说来,如今世界各地太古遗族的暴变,是盟约崩溃所导致。」
「不,学长你弄错了两点。」
这就利害了,一点结论居然能够搞出两点错误,梁图真搓搓额头苦笑。
「第一,暴变不是盟约崩溃所导致,第二,到目前为止,出现暴变症状的都是普通人,没有一个是太古遗族。」
「什么!?一般人?」梁图真悠哉的脸庞难得凝重,他有点担心,自己的女友如果暴变,事情可就有点麻烦。
而看在语默冰冷却富有正义感的眼里,学长皱眉的理由,却又是另外一回事:【虽然常常嚷嚷着只想要独善其身,但如果事态波及无辜者,他仍然会感到担忧,学长的内心就跟我想的一样,是那么善良。】
梁图真很善良,没错,但!是否有那么伟大?恐怕就是个未知数。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截至此刻为止,他还没有考虑过要去解决人类暴变的危机,最多,不过是想了解一些内情。
稍微思考了一下,梁图真的态度又开始悠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如果是那样的话,这半个月来,真正该忙碌的,是教廷那边吧?恕我冒犯,对於太古遗族而言,假若全世界的人类都被同化成兽人,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表面上看来的确是如此,不过……」语默淡淡的解释:「现今的太古遗族,跟盟约签定之前的已经不一样了,暴变的兽人,与其说是同类,倒不如视为全身长毛的野蛮生物比较恰当。」
那倒也是,悠哉男子点点头。
这个时候,列车到站,坐在他们对面的摇滚少女忽然站起身,背着电吉他,踏着有个性的步伐走出车厢。从盟约的话题开讲到现在,列车总共通过了四个站点,喇嘛以及商务青年中途已经先后下车,此刻,环顾整节车厢,图真和语默是唯一的乘客。
梁图真对此感到自在:「那么,回归主题,是什么因素导致了一般人类的暴变?我猜,跟盟约脱不了关系吧?」
「是的。」语默总算是说到了关键:「外部能源除了能够维护盟约的完整,同时也是隔绝灵波外泄的屏障,在兽血沸腾之后,盟约的灵波断续走漏,十二原祖的后人陆续感应到原祖的存在。为了讨回原祖,为了确定原祖的所在,这些族群的魔法师以独门秘法远距离刺激原祖,使得原祖的灵力输出产生某种程度的不稳定变化,进而产生了影响一般人暴变的结果。」
综观前因后果,梁图真始终很难论定自己的责任,假设没有中断兽血沸腾的行动,这一切的连锁反应就不会发生,许多无辜的一般人也就不会莫名其妙的暴变,但换个角度思考,兽血沸腾如果顺利发展,这个世界大概会被斗气给翻过来,遭殃的人也不会在少数。
鸡生蛋、蛋生鸡,果然是暧昧的关联啊,那也就难怪冰雪聪明如语默,也只能说复杂。基於慵懒性格,梁图真没兴趣再想下去,对於暴变事件,他不打算插手,既然事情的受害者都是人类,再怎么样,最后,教廷也会跳出来,他犯不着多管闲事。
倒是月识族,处境恐怕有些尴尬,梁图真衷心给予建议:「想办法干扰那些人的探测吧,语默,要不然,你们族里有得应付了。」
「可惜的是,当我们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锁定了座标。」
「太古的盟约被入侵了吗?」
「不,那里的空间矩阵坚不可催,除非有我或者月识族几位高层的带领,否则的话,纵然五大强者出手,也必须付出相当代价。」
「就算进不去,也能够从魔法磁场里,认出专属於月识族的特征吧?」
「是的。」
那两个字语默答的很干脆,但梁图真不难想像月识族处境之尴尬。
盟约的签定虽然是上古纪元所有兽人的共识,但那场精神与肉体的解离让绝大多数残存的兽人失去了相关记忆,如今想要讨回原祖的这些族群,不仅不会晓得原祖是盟约的重要核心,同时,更不可能了解盟约的内涵。
无数个世纪以来,虽然不清楚理由,但太古的盟约一直是月识族守护的秘密。如果想要保住原祖,势必得把盟约的秘密公开,如此一来,盟约恐怕会成为阴谋份子的目标,情况将往更坏的境地延伸。
兽血沸腾的时候,孤立无援的月识族找来教廷帮忙,成为决定胜败的有效牵制,这次同样也是孤军奋战,却无法套用相同模式,不能泄漏给太古遗族的秘密,当然更不能曝露给教廷。
这一次,月识族是真正地坐困愁城。
「总是处理这种麻烦事,不觉得很讨厌吗?我都为你感到头痛。」
「该怎么说呢?学长,你得过且过的态度,也常让我感到难以忍受。」
「别再教训我了。」
「大能者、担大任、作大事,学长,你该具备这种认知。」
「那种认知你自己留着就好了。」
对牛弹琴,语默有点恼怒:「真不晓得能干的晓蕾学姊是看上你哪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