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请相信我
第一句话就是自我了断,这老太婆还真是干脆,梁图真佩服她的爽快,但是不免感到委屈,理由并不是因
为对方没有给个商量余地,而是,自己再怎么罪该万死,好歹也是随传随到,展现了十足诚意,撇开死不
死的问题,饮料先来招待一杯吧!活到那么大把年纪,连这点人情事故也不懂?还敢要人家自尽,哼!怕
弄脏你的手吗?
「您老要我怎么个自尽法?」
「这还要人教吗?」
「教是不用教,不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您老没先准备个穿肠毒酒、四尺白绫,叫我拿什么
去死?」
「荒唐,装疯卖傻,里米特,看在你有功於社稷的份上,老身才特别容你一个全屍的机会,怎么?非
要碎屍万段才甘心!」月识姥姥足以看透前世今生的慧眼绽放寒芒,无与伦比的穿透力就算成名高手也会
选择回避。
但对於站在轮回最顶端的魂导师而言,那种灵压只是小菜一碟:「有差吗?最后还不是露水一滴。」
自由之目迎战智慧之眼,前者是神的极限,后者是人的巅峰,在他们各自的领域里或者都是登峰造极
,但是摆在一起的时候,层次就悬殊得可笑,后者就算再练五千年也不能跟前者相提并论,四目交会的那
瞬间,姥姥的眼珠一阵火辣,感觉就像被人抹上绿油精,刺激到泪水狂飙,如果不是碍於仪态,早就搓着
双眼蹲下去。
姥姥绝对很想蹲,但是身分地位不容许她丢这个脸,纵然眼皮抽筋,就算泪水直流,还是要捻着佛珠
老神在在。
「哎呀,姥姥您怎么哭啦?别这么感动嘛!」看穿姥姥已经疼到不能言语的事实,梁图真耍点小贱:
「不过这也怪不了你,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讲话很有道理,老是让人景仰万分,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百年堂耆老俱皆阅历丰富、见识非凡,人人都听得出来梁图真这番话全是胡诌,但他们不明白的是,
姥姥竟然没有加以驳斥?这景况不合逻辑也悖离常理,一时之间令得他们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好一阵子。
不过,耆老们始终是见惯大风浪的一代豪杰,很快便意识到姥姥身上可能出了某种难以言谕的问题,
需要旁人代言。
「小子,你休得放肆!」一位金盘长老赶紧接替姥姥发声:「没有人可以藐视百年堂。」
跟克巳还有大军混久了,很难得有机会被唤作小子,梁图真非但不介意,还觉得很悦耳:「这位前辈
怎么称呼?」
「老夫空衍族卓启圣。」这位大叔浓眉高耸、前额尽秃,颇有几分鹰爪功掌门人的派头。
「喔!久仰久仰,如雷贯耳……」实际上梁图真压根没听过,但问都问了,总要留个台阶给人家下。
卓启圣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算你小子有点斤两,老夫威震天下的时候,恐怕你娘亲都还在牙
牙学语,想当年,我义弟不明不白死於跋厉族之手,我单枪匹马闯进跋厉族祭坛,连败护坛八大高手,轫
爵世宗当家主也拦我不住,非要他们给我个交代不可……」
「嗯…咳咳!这个………卓兄啊。」一位白盘耆老打断茅长生的想当年:「您英雄了得大家都知道,
就此打住吧。」
「这样啊…」卓启圣显然不悦,但百年堂辈分决定一切,白盘压金盘,就算不愿意也得顺从:「那这
小子就交由姚老您发落好了,您号称博古通今,熟知各族典故,监管各族史料,您来处理此人,定然事半
功倍,在座没有人会不同意。」
众耆老纷纷响诺应许:「甚是、甚是!」
「承蒙诸位贤达看得起,老朽便略尽棉薄之力。」姚老瘦骨嶙峋,头顶秃光但是周围茂密,是标准的
地中海型秃头,最怪的是他特意留长,看起来超像河童:「里米特,老朽藏元族姚坤童。」
「哦──!」梁图真又来了:「久仰久仰,如雷贯耳。」竟然一个字都没换,有够虚情假意。
「不必客套,你听好…」姚坤童面不改色:「为了太古遗族的安定,为了世界的和平,你自裁吧。」
靠!梁图真在心底骂脏话,刚刚看到大家都推举这位老河童,以为他能讲出什么道理来,结果跟月识
姥姥完全没两样,还多扣上两顶大帽子,让梁图真着实是非常失望。
「姑且不论安定跟和平是不是一定要牺牲才能够换取,姚老先生,世界是很大的,你确定死我一个人
就足够吗?」
「所有进化者都必须死。」
「那为什么不问我其他人在哪里?」
「过往经验告诉我们,你不会说,而你身上也不可能找出其他线索。」过往经验指的是二十多年前莫
宁围剿进化者的歼灭战,太古遗族虽然大获全胜,最主要的首脑却不知所踪,被俘虏的进化者遭受五天四
夜的严刑拷打、精神入侵,兼且施打不断提高药量的自白剂,但直到过量致死为止,没有任何一名俘虏交
代出可用情报。
麦加和徐景翔在当年那样迫切的时空背景下都能够做到万无一失,潜伏二十多年之后只会更加精进,
不可能露出破绽,所以百年堂很干脆地放弃里米特这条线,不浪费任何资源去调查,采行坚壁清野的策略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梁图真逐渐发觉,足以代表百年堂发言的人大抵必须拥有两项特质,一是用词简洁,二是一口咬定,
姥姥如是,这位姚老亦如是,而那位卓大叔就惨了,一股脑就是当年勇,可以料想升格金盘已经是极限,
想再往上爬,除非彻底觉悟才有可能。
「如果有什么心愿未了,遗憾放不下,现在就提出来吧,我们不一定会答应,但是有说总比没说好。
」
姚坤童很大方的让梁图真交代遗言,他认为这是难能可贵的恩惠,任何明知必死的人都该喜出望外,
却没想到,梁图真完全不甩他,眼睛没看着他就算了,脸还转往别的方向,百年堂委员何时受过这等闲气
?
「你到底是听见了没有──!」
「听见啦…」梁图真散散的说:「但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可以。」
「您老人家打算什么时候驾鹤西归?」
「什么!?」姚坤童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梁图真强调:「我问你什么时候会进棺材。」
确定没听错,姚坤童可真是气坏了:「好大的胆子,竖逆尔敢──!」
「看吧,只是问问而已,就发那么大火,那你开口闭口叫我去死,我是不是应该骂你三字经呢?」梁
图真说着坐了下去,他已经懒得罚站,有趣的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长这么大还能坐在盘子里:「各位
前辈,请不要那么无聊,你们明明在说着很荒谬的事情,却要装成理所当然,不觉得可笑吗?」
「混帐东西!对你特别宽待了都不晓得吗!」
「颠倒是非的杂种!竟然反过来我们咬我们一口!」
「无知小儿,进化者卑贱的血统本就没有资格踏入百年堂,若不是我们法外开恩,你有机会在此大放
厥词吗?」
「给你三分颜色,倒开起染房来,好久没看过这么不知所谓的东西。」
露骨的批评惹来众耆老们一致鞑伐,当然,这是可以预期的,说那种话本来就是讨骂挨,梁图真一点
都不意外,可以的话,他也不想那么呛,只不过接下来要讲的话将推翻这些老家伙的认知,而老人家多半
不喜欢被打枪,所以才故意搞热场子,希望多少可以抵销掉一点意识型态上的冲击。
「好好好…」梁图真抬起双手做了一个不太像样的投降姿势:「别骂了,各位老前辈,请歇歇火,我
没有那么十恶不赦,我只是个倒楣鬼。你们没有必要对我发脾气,因为我根本不是进化者。」
语毕,梁图真准备好再度挨骂,但这次猜错了,没有一个人骂他,百年堂众耆老闷不吭声,大概二十
秒之后,才由空衍族卓启圣的笑声打破宁静,带出此起彼落的嘲讽。
「哈哈哈哈!还以为你小子是什么不怕死的货色,连这等可笑说辞也讲得出来,不怕笑掉老夫的大牙
吗。」
「就是说啊,害我鱼尾纹都跑出来了。」
「敢跟咱们对着干,想说你这小辈有种,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贪生怕死之辈。」
这些老嘴真够臭的,梁图真很想给他们臭回去,但那无济於事,反而模糊焦点,全部当做没听到,继
续澄清事实。
「从刚刚到现在,没有人提出证据证明我是进化者,也没有人说明凭什么认定我是进化者,所有关於
我的事情,在我来到以前就已经尘埃落定,而矛盾的是,你们绝大多数都是今天才跟我第一次见面,各位
前辈,要栽赃也不是办得这么明显吧!」
「胡说八道,百年堂公正无私,何来栽赃之理。」藏元族的姚坤童厉声说道:「如果你不是进化者,
怎能使用他族武技?如果你不是进化者,怎能展现他族兽变征,里米特,关於这两点,你做何解释?」
「我干麻解释,使用他族武技是我的独门奥义,展露他族兽变征是我欲盖弥彰,实际上那只是障眼法
而已,你想看的话,我变个国剧脸谱让你欣赏。」
「倒推得一干二净,有这么容易吗?若你不把行功法门说个清楚明白,何能取信於天下?」
「都跟你说是独门奥义了,怎么可能公开放送。」
「哼!信口开河,事实摆在眼前,你还要强辞狡辩。」
「事实是要证据才能成立的,你没有证据,就是栽赃、就是陷害。」
「好,我就让你死个瞑目,伸出手臂让老朽割一刀,若你的血液是紫非红,百年堂替你背书,担保你
的劳什子奥义,日后再没人可以说你是进化者,但若果你的血液是红非紫,里米特,你立即自尽,别再废
话。」
河童爷爷出绝招,梁图真最怕的就是这个,他体内根本一滴血也没有,哪能割给人家看,而且很多族
群的古册都纪录了麒麟无血这个特点,真要割下去,诸多联想就会串连起来,到时候麻烦更大。
但是不割马上就有麻烦,梁图真陷入了两难境地,久久没有反应。
「怎么?不敢割吗!」姚坤童讪笑:「那就老实承认你是进化者吧。」
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梁图真的表情就像要害被人踹了一脚,绞尽脑汁想推托,可是智商不争气
,除了逃跑跟杀光以外,其他全是空白。二选一吧!不,前者他没脸,后者他没种,通通不是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熟悉的生物磁场传进感应范围,顿时间让他精神大振。
『等你很久了,臭狗!』
只见梁图真身旁电流激斥,一道空间裂痕霎时间成形,一只脏兮兮的拉布拉多犬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身上沾满了泥巴跟灰尘,完全看不出来应有的洁白。
『久个屁啦,麻六甲海峡耶,你以为斗六太平街啊!要快你跑给我看。』
『知道你辛苦,德国猪脚已经摆在冰箱,回去微波加热马上可以吃。』
『我不要吃冷冻料理,当我是流浪狗吗?不成,我要吃新鲜货。』
『没差啦,吃起来都一样。』
『什么一样,你的味蕾有障碍,我的可没有!我告诉你,我横越南中国海,潜进三千公尺深的海底,
被鲨鱼追,又被章鱼缠,还要破解古代文明的防御陷阱,差点给活埋,累得像条狗一样…』
『你本来就是狗…』
『闭嘴,不要打断我。』
『你要抱怨等回家再抱,先把东西交给我应急,算我求你了,亲爱的伙伴!』
『哼,拿去,赏给你。』
『谢犬荣恩。』
久别重逢的主仆结束热络的灵波对谈,一如往常的是,慰劳方面总是敲不定,所幸他们交情匪浅,谈
不拢可以私下慢慢撬,暂时先以大局为重,梁图真还是拿到了足以说服百年堂的谈判筹码。
「里米特,弄条狗来搞什么花样?」
直到这一刻,耆老们才对里米特产生某种程度的忌惮,百年堂的断层经过月识姥姥偕同两位昂浑族最
强魔法师加持,也就是说,汇聚三位大法师的魔力,三十年来没有人能够入侵得逞,而里米特的狗却成功
办到,最夸张的是,耆老们无法确定那是狗的功劳还是里米特的杰作,这事儿说出去没人会相信。
「最后一个问题。」梁图真不答反问,当他从西恩嘴里接过那样东西开始,他就已经掌控全局:「百
年堂主令失落四千年,据说能够找回堂主令的人就有资格向百年堂提出一个要求,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你小子无端提起这事做啥?要就快割,别扯东搞西。」一位青盘耆老忍不住催促。
「无妨,他已经走投无路。」眼睛终於恢复正常的月识姥姥肯定说道:「确有其事。」
「那就太好了。」梁图真把西恩带回来的东西高高举起,那是一颗棒球大小的琉璃珠,光华内蕴、晶
莹剔透:「百年堂主令在此。」
「什么!?」
「怎么可能!?」
众耆老惊呼连连,都瞪大了眼睛在瞧,不过,看得再清楚也没用,东西失落了四千年,当今之世哪有
人曾经见过,谁也无法判定真假,虽然很想直接痛斥骗局,但是寻找堂主令四千年来都是百年堂的第一要
务,兹事体大,谁也不敢妄下断言。
只有月识姥姥能够裁夺,她冷冷的问:「你如何证明?」
「这就是证明。」
十级以上的斗气集中灌入,琉璃珠登时夺目耀眼,璀璨的光华比断层中任何一颗恒星都要绚烂,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