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和一瞬间怒发冲冠,衣袍鼓荡,浑身杀意与剑气开始不受控制地朝着四周逸散,腰间长剑低鸣,有如择人而噬的野兽,随时可能不顾一切朝着身前的白衣少年发起攻击……但这份恐怖的气势只是持续了一瞬间,很快他便看清了那颗头颅的面容,轻叹了一口气,再次问道:“我姐呢?”
洪福贵收敛笑容,将那颗头颅收入袖中,笑着又摸出一只白皙断臂,说道:“跑了,没留住,只留下了一只手。”
“再开玩笑就宰了你!”君和冷目以对,声色微寒。
“来来来,往这里砍。”洪福贵对着自己脖子比了个持刀挥砍的姿势,戏谑道:“砍死了算我的,绝不找你赔钱索命。”
君和伸手按住了腰间的长剑,本命飞剑出鞘半寸,满鞘剑气如水倾泻,杀机四伏。
“好了,给你。”洪福贵摇了摇头,一脸无趣,随手敲了敲身侧的空间,好似扣响了一座虚空之门,那空无一物的半空便裂开一道漆黑的裂缝,从中坠出一名昏迷不醒的青衣女子。
君和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接住了那名青衣女子的同时,一身气机如潮涌动,转瞬之间与笑眯眯的洪福贵拉开距离,神色戒备。
洪福贵耸了耸肩,很是诚恳地道:“君和师叔,现在我可以取我的任务报酬了吗?”
“当然。”回应他的不是君和,而是姗姗来冲的青衣书生莫琅,他面带微笑,依旧是一副年轻学士的朴素扮相,纸扇纶巾,卓尔不凡,只是眼里流露出的疲惫神色,却是如何都掩抑不住的。
算计一整座天下以及天下第一宗门之后,而今的莫琅,已是渡劫境初期,距离中期,仅有一步之隔。
但莫琅很清楚,自己这辈子,就该止步於此了。
渡劫渡劫,一境之内,处处是劫难。
有那天地规则之中用来限制修士高度的九天雷劫;有那蛰伏於修士内心深处的心魔厄劫;有那生杀予夺之间如影随形的众生孽劫……雷劫与心魔劫尚且好说,但众生孽劫,却是莫琅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面对、去经历的一场劫难。
一位读书人,双手从未沾染鲜血,却已在不知不觉间,仅靠敲棋落子、笔墨文书,就让这座天下几乎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莫琅每次闭上眼睛,都能看到无数的死者徘徊在旷野之中,麻木地踩踏在他人的屍骸之上,涉血而行,在这其中,有流离失所之人、有妻离子散之人、有孤苦伶仃之人、有遍体鳞伤之人、有家破人亡之人、有行将朽木之人……放眼望去,皆是苦难,皆是悲凉,皆是罪业。
莫琅觉得自己这个读书人,真是当得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但是一想到这个世界里被掩埋的那段历史,那段只是因为某个存在的愤怒,就让整个世界毁灭而后重塑的历史,他便觉得心有悲戚,似乎再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君子莫琅和剑修李夜玄,是互为知己的至交好友,但和造物主玄不是。
他认可李夜玄的为人,但不认可造物主玄的所作所为。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无数读书人呕心沥血、穷尽一身所追求的道义,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未必。
在这做畸形的天下,在这座绝望的囚笼之中,只要那个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这个世界就有随时可能被颠覆的危险。
因为他是造物主,是没有人心的怪物。
而莫琅想做的,
只是谋求一个公平的世界,一个人人可以不用担忧天地崩裂、终焉骤临的公平世界。 为此,他可以不及任何代价,不计任何牺牲……与半个造物主的李玄夜合作,与罪业化身的洪福贵虚与委蛇,与尹清泫、洛川等人的假意迎合……这一切,都是为了心中的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