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人类是很容易被外表欺骗的动物。
这么一等就等到了中午,大家随便吃了点方书妻子送来的粥,继续在外面等着胡大夫的传唤。一会儿换水一会儿熬药,小小的院子里挤进来不少村民。
男孩是怎么来的,除了在场的几个人没有别人知道。村长怕村里引起恐慌,毕竟大晚上一只獙兽拖着一个死屍似的男孩找上门,怎么听都不太正常。
他封了几个知情人的嘴,就说是城里受了老爷欺负的仆人孩子,因为犯了错被打成这样,连夜逃到了胡村。
大家便对暝秋的遭遇分外同情,到了下午胡大夫离开后,村长让人抬着暝秋去了他腾出来的屋子。
一转头,就见自己家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都是些妇人,手里抱被子提鸡蛋的,什么都有。
这些都是问讯赶来的村民,毕竟不是什么富有的村落,光靠村长一人,也没什么余力照顾突然来的孩子。大家你出双鞋子我出半斗米,一个下午的时间,暝秋的屋子里居然一应俱全,什么都有了。
这个并不富裕甚至贫穷的小村落,或许比起繁华的伊汐城,更加可爱美丽。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受伤的是一个「男孩」的情况下。
柚子自然跟着哥哥住进了新屋子。小小的土坯房,应该是以前放杂物的,里面还有股淡淡的霉味。
她不在意,这味道比起乱葬岗可好上不知道多少。小雌獙一天一夜没合眼,就卧在哥哥身边。
之前胡大夫将暝秋背上的衣料撕下来的时候,昏迷着的暝秋全身痉挛颤抖,柚子也跟着抖,她抖得比哥哥还厉害,尾巴竖着,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有人认出来那是只獙兽,但村长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他们也只好装作那就是条普通的狗。有些年轻的女人压根就不知道獙兽是什么,看她饿得瘦骨嶙峋的模样,好心地送了点肉到她嘴边。
柚子闻了闻,叼着抱进了怀里,身子压在肉上面,准备等哥哥醒来给哥哥吃。
暝秋傍晚的时候发起了高烧,胡村的人赶紧又把准备回家的胡大夫请了过来——谁让他姓胡呢。
胡大夫瞧了瞧,倒是松了口气,「注意不要着凉,烧退了就能醒过来了。」
村长便和他妻子轮流照顾了男孩一晚上,到了第二天烧退下去,男孩呼吸也平稳后,才回了家休息。
柚子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的感谢名单上,就有多了胡村这一条。
虽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这些名单上的人,但先记着,只要她能做的,绝对不会拒绝。
暝秋是在当夜醒过来的。
他浑身缠着纱布,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周围都是陌生的环境。但是一转头看见妹妹,什么担心就都没有了。
妹妹在就好,妹妹没事就好。
倒是这三个月来回折腾,又不眠不休了两天的小雌獙,在看见哥哥醒过来后,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失去舅母、咬铁柱、筋疲力尽赶去蒲莲、求救无门、吃毒草、坠崖、囚禁於国师府、去狐厂、乱葬岗找人、独身拖着比自己大了好几倍的男孩赶到胡村……
短短三个月,这只不满两岁的小雌獙实在是遭受太多太多了。
这么多的事一件件一桩桩的压在身上,不仅让柚子在身体上从一只美丽可爱的雌獙变成一只狗都嫌弃的丑货,也让刚刚成年还天真烂漫的小动物在心灵上改变了许多。
这改变不着踪迹,却又惊心触目。
仅仅一条——这三个月来,柚子一次快活的神情都没有出现过。
是的,在暝秋被迫习惯笑的同时,那只活泼可爱的小雌獙,再也没有开心过。
一对眼睛里,泪水和仇恨来回交替,在这之后,沉重的苦痛再也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
太累了。活着怎么可以这么累。
她真的太累了,累到再也没有力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