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可汗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硕伟魁梧的身子不耐地抻了抻,不满地看了那按膝不语的男子一眼,说道:“明军人马和我们相当,他们要分兵把守,我们却只需攻其一点,他们有险要的关隘可守,攻城的人马却是我们多,攻城的地点、时间,却是我们选,可是我们现在大小数十战,却没有占到一点便宜!”
那个显得有些桀骜不驯的鹰目汉子略带不驯的扭过了头,伯颜虎目一扫,冷哼道:“火筛,你有什么看法?”
鹰目汉子淡淡地道:“大汗,我的人缺衣少穿,连战马都没了力气,如何能够发挥他们的战力?”
一个低头不语的汉子马上抬头冷笑道:“明军与我们交战,各部落损失惨重,唯有你的人马没有受到重挫,好象明军畏了你火筛勇武之名似的,处处避着你打仗。火筛是恩怨分明的英雄,自然要投桃报李啦”。
火筛勃然大怒道:“蒙力克,你这是什么意思,本盟同明军作战,从不落於人后,何曾有过私心?”
伯颜恶狠狠地瞪了他半晌,却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喝道:“蒙力克,不许胡说,火筛是我们草原的英雄,是本汗最宠信的大将,怎么会怀有私心、为了自保实力和明军有所妥协呢?”
那个叫蒙力克的首领只是嘿嘿冷笑不语,火筛气的脸色铁青,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皮袍的大汉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来,伯颜看到不禁欣然道:“乞克农,你回来了,可曾见到他们的人?”
乞克农环顾帐内,见都是鞑靼各部落的首脑人物,便放心地道:“是的大汗,我已经见到了他们的护法”。
乞克农上前躬身施礼,然后将弥勒教俞护法的消息细细说了一遍,在场众人听了都精神一振,伯颜长长吸了口气,霍地站起,冷峻地道:“无论如何,我们要坚持下去,如今我们的目标是正德而不在於故守的胜败!”
“汉人的天子就象一只小鸡,看到雄鹰遨翔的影子,就会吓得发抖,躲到鸡妈妈的怀抱中去”,伯颜仰天发出一阵大笑,一挥手道:“命令大军后撤,做出厌战想要逐步退出战场返回草原的假象。”。
“花当不是傻瓜,他是不会往明廷的口袋里钻的,我们要给他们留出一块可供会明盟的安全地方,放弃镇羌堡,向平顺、壶关一带移兵”
他笑吟吟地说罢,对火筛道:“火筛,你们盟的人断后,一方面阻止明军的追击,同时待弥勒教送来消息后,派出小股精兵劫掠粮草,牵制在此驻防的明军,免得我们两面受敌!”
火筛暗暗冷笑,伯颜说的冠冕堂皇,分明是已经不太信任他,只不过看样子他只是疑心自已为了保存实力与明军有所默契,倒没有怀疑他投靠明廷,所以才留下他独对明军主力,逼他与明军一战,否则就不会留他在自已后翼了。
这仗打的窝囊,他也不愿再跑去给伯颜打先锋,火筛一面拱手领命,一面暗暗盘算如何避开与明军主力决战,只是趁机掠夺些粮草,喂饱自已那些士兵的肚子。
伯颜又道:“命令攻击关隘的人马立即撤回,就让明军再得意几天吧”。
其他各部落首领听说自已可以避开令人头疼的杨一清和王守仁,到尚未遭到劫掠的县份去吃顿饱饭,也喜笑颜开,纷纷起立应命。
待众人都告辞出去,伯颜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轻轻坐回那张毛绒绒的大椅上,疲乏地叹了口气。帐侧帘儿一挑,一个一袭白衣的窈窕少女悄然走了,帐内有些暗,她踮着脚尖儿走到王座前帐上垂下的两盏牛油灯前,从窍腰上抽出一柄小小的弯刀,轻轻挑了挑灯花。
火头高了些,汗帐内亮堂许多,蒙古人大多身材高大健壮,可是她夭娇的身子却窍细苗条的多,明亮的灯光映着她的脸颊,光滑而细腻的下颌迎着光,脸颊曲线一侧明亮,一侧幽暗,轮廓优美清秀。
伯颜身侧两名侍卫忙以手贴胸,恭谨地道:“察必可敦!”
察必可敦是蒙古语皇后之意,只有大汉或王爷的主妃才可以称察必可敦,世人都知伯颜七岁时娶了他的远房叔祖母满都海斯琴为妻,在她的辅佐和黄金家族直系后裔身份的号召下,才成为草原之王。
然而眼前这个清秀的少女看模样不满二十,绝不可能是如今该有六旬的满都皇后,事实上满都海斯琴在伯颜成年后就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对於她的下落人们讳避莫深。
“你们下去吧”,伯颜挥手让两名伴当退下,亲昵地对白衣少女道:“我的赛里木卓尔,到我怀抱里来”。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轻盈地走到他的身边,被他一抱,翩然跃上他有膝盖。年轻的皇后微笑道:“我的大汗,战事不顺,我们退回草原就是了,何必烦恼呢?汉人不是被你吓得不敢出关么?”
伯颜呵呵一笑,搂住她的窍腰道:“卓尔,我担心的从来不是明廷,而是我下边的那些部落,打了胜仗,掳来牛羊和奴隶时,个个都笑遂颜开,如今打了败仗,每个酋长都在算计着自已的利益,有异心的何止是火筛一个?”
赛里木卓尔温柔地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结实粗犷的脸颊上一吻,轻笑道:“别担心,我的王,在你这只雄鹰的俯视下,又有谁敢真的做出不驯的事来呢?”
伯颜大笑,一只大手已探进她的怀里,在她耳边说道:“说的对,所以.不管现在要损失多少人马、要有那些卑鄙的家伙在背后议论,我都要按照我的主意去做。”
伯颜低声说道:“杀了正德,得到辽东、甘肃、青海,继而夺取整个天下,重回大都!我的皇后,陪着我,一路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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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上,杨一清笑吟吟地与杨凌、张永并肩而行,官兵们肃立在长城关隘之上,远远的不见尽头。硝烟尚未散尽,血腥气仍然清晰可闻,但是士兵们士气高昂,对於他们来说,能够打了胜仗、能够活着就是最开心的一件事了。
杨凌对杨一清道:“杨总制,皇上听说大军打了胜仗,甚是欣慰,先颁下圣旨令杨大人总制三边,又令本官亲自押运些物品来劳军,米面、肉菜、果蔬、鱼蛋、被服、防治冻伤、瘟疫时症、腹泻肚疼的一应药丸膏散、防寒取暖的油脂手套柴火石炭等物,我们都运了些来,现在就在关下,还请派人点收”。
张永也笑道:“还有赏赐三军的银两,抚恤伤残士卒的银子,所需多少,也请尽快拟出名册,请书记官核实后上报,皇上对此次大捷,和消耗鞑靼,让他们偷鸡不着的战策十分开心呢,对了,怎么不见苗公公?”
张永好兵,苗逵也好兵,这两人一个掌御马监、一个掌兵营,倒也性情相投,苗逵初战不利,戴罪立功,仍任三关监军,照理来说应该也在关上才对。
不料杨一清听了也是一怔,说道:“本官将已通过军驿将消息递上京去,想必以军驿的速度,皇上早该收到了,难道皇上没有通报两位钦差?”
张永和杨凌面面相觑,杨凌摇头道:“这个.想是路上耽搁了,我们还不曾接到京中邸报”,他说的有点儿心虚,皇帝就在军中,奏折进了京也只有三大学士才看得到,正德又是秘密,恐怕除非十万火急的大事,三大学士也不敢派人将奏折送来呈给皇帝,以免泄露了消息。
杨一清道:“哦,苗公公和总兵许泰一起.”,他说到这儿忽地闭嘴,压低嗓门道:“等进了关楼再说,苗公公和许泰所执行的军务极其机密,不宜太多人知晓”。
杨凌会意地点点头,关口下扶助伤兵、清理战场的士卒仍在忙碌,杨凌又道:“杨总制,分化伯颜、火筛,消耗他们粮草的目的已达,近期应加紧攻势,将他们赶回去,眼看着再过个把月,春暖雪融,百姓也该耕种了,不可拖着他们在此耗战”。
杨一清颔首道:“杨钦差说的是,本官也正在考虑此事,不过暂时还要拖住他们几天,原因嘛,呵呵,亦与方才那件事有关,我看这几日消息也该传回来了。再拖下去我也吃不消呀。
三关数百万人口,还有十余万大军,至於战马消耗的粮草更多,备军屯田如果因为战事拖延了,仅靠朝廷的辎重粮草,朝廷负担不起,军民也要饿肚子,这是大事”。
杨一清身为三关总制,不只要负责战事,有关军政、屯田事宜都要负责,官兵屯田每年可以就地解决大量口粮,其重要性不亚於作战。
杨一清说到这儿不由叹了口气,他是三关总制,手下的兵马由大同、太原、宣府各镇总兵构成,这些长期镇守边陲的骄兵悍将,哪是那么容易听话听教的?
前些年大同总兵苛待士卒,这群打起仗来悍不畏死,却不怎么敬畏权威的官兵就作乱把总兵官给宰了,乱哄哄的一通闹,回头朝廷想抓闹事的人都找不到。
杨一清是文官出身,但久在军中,早知道军队是个相对独立组织,在军中最讲威望、资历、地位,要么战功卓着、要么军中资历够老,总之要能镇得住场面,否则很难如臂使指的调遣军队,部署攻守。
带兵、统兵、调遣、作战中更讲究将士关系和信任、拥戴,一味酷法严厉根本镇不住这些在死屍堆里打过滚的人,要是没饭吃,那真是比打了败仗更令军心焕散的大事。
这次战事耗时太久,虽说对伯颜来说伤害更大,可是对於大明的钱粮消耗何尝不是个大问题?
杨一清轻轻一叹道:“这里山多地少,田地贫瘠,要是再遇上干旱蝗灾,收成极受影响,三关这么多军民百姓、战马牲畜,一旦缺粮,其心不稳,我正考虑春荒时让官兵再劈山多开些山田,只是杯水车薪,聊胜於无罢了”。
杨凌心中一动,喜道:“既然这些贫地有如鸡肋,对於备粮并无多大影响,我有几种极高产的新作物,杨总制可愿一试?先在屯田军所试种,明年丰收,便可将种子赠予百姓,三关亦可成为西北粮仓”。
杨一清动容道:“有这种作物?”
杨凌颔首道:“是,本钦差可以担保,我从西洋引进几种作物,番薯、马铃薯、玉蜀黍,现在一亩沙土瘠薄之地种黍麦,风调雨顺老天爷给面子,打破天去也就三五百斤产量,种这种番薯可达三千斤以上,虽说是些粗粮,但用来充饥果腹却是极佳的作物,而且不与黍麦争良田,杨总制意下如何?”
杨一清听了耸然动容,说道:“亩产三千斤?不敢想,不敢想,若是不争良田、不看老天眼色,亩产一千斤,在这地方便令我谢天谢地了。至於粗粮,去他娘的,人都饿的啃树皮了,谁还计较那些?”
杨凌听这进士出身的军中名将居然也冒出一句粗口,不禁哑然失笑,此时三人已走至镇羌堡关门上方的城楼边,杨一清停步笑道:“这里简陋的很,不过总算能遮挡风雪,二位钦差请进”。
杨凌笑道:“总制大人客气了”,他扭过头来,对二百亲军侍卫道:“你们不必候在这里,下关隘协助守军将米面肉食.食.食.”。
人群后一道人影在他一扭身的刹那急急向几名侍卫后面躲去,只是这人他实在再熟悉不过,只瞧了那一眼,就惊得睁大了眼睛,再也不肯错开眼珠。
杨凌的异状让所有士卒都扭头望去,城关上一时鸦雀无声。那名小校尉在一个高个子侍卫后边站了会儿,慢悠悠地又晃了出来。
杨一清和张永看见了,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雪白,三个人直勾勾地看着那,一时还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众侍卫看到三位大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向两边闪开,将那英俊帅气的小校尉晾在那儿。
正德虽说走到哪儿都是万众瞩目,可还从来没有这么多人敢瞪圆了眼睛这么死盯着他看,弄得他也不自在起来。
正德很腼腆、很不好意思地向他们笑了笑,慢慢走了过来,忸忸怩怩的象个大姑娘似的,差点儿走成了顺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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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