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符文之子 全民熙 11859 字 2天前

9、摇篮曲

“他们可能想让我们过度疲劳以至放心睡着,所以才选择了那么远的村庄。”

原先骑的马也不见了,兄弟俩无家可归。在奇瓦契司南部的荒原上,他们默默走着。脚下的土地虽然杂草丛生,但如果好好耕耘的话应该不至於荒废的。可是这个国家的人们为政治而近於疯狂,对於农耕之类的并无多少兴趣。所以处处都是被荒废的土地。

“真的那样吗?”

对耶夫南的话随声附和的波里斯显得相当憔悴。他们在离开村庄的时候从看守那里得知附近有不少小村庄,而且还有一个叫克瓦雷的大城市。他们现在的话题就是有关於此的。

耶夫南苦涩地说道:

“世界上怀着险恶用心而接近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兄弟俩个并没有在找村庄,因为他们没有钱。

雇佣兵团的戴拉吉队长并没有兑现自己承诺过的金币就走了,当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耶夫南和波里斯也完全忘记了这回事,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重新回到手中的冬霜剑上。而原先仅有的那点金币也被亚妮卡和罗马巴克在偷走冬霜剑的时候一同偷走了。

“想一想也是,我们当时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追赶,而他连问都没问一声就把二十多个人都给杀了,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没有死。总的来说,我们有可能得罪了某些人才受到攻击。”

耶夫南就像在家乡一样,抚摸了弟弟的头发,然后又将它弄乱。

“波里斯比哥哥还要聪明。”

虽然晚饭时间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吃。在离开村庄之前,他们用所剩无几的银币买了面包,然后将它用作早餐和中餐。现在,他们真的 一无所有。波里斯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饿过肚子。但和饥饿比起来,他更担心哥哥的心情。虽然自己说没关系,但哥哥肯定不会那么认为的。现在是最坏 的状态,甚至连话都没什么可说的。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反正是早已预料到的野营。他们连像样的包袱都没有。兄弟两个找了棵大树,然后在草长得比较均匀的地方坐了下来。因为马不见了,放在马背上的行李也丢了,他们除了身上的衣服和武器,连一块用来生火的打火石也没有了。

两个人坐在那里暂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广阔的田野。因为周围太暗,所以他们能看到的只有月光和被露珠打湿了的草尖。

他们望了很久,波里斯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一个记忆是有关噩梦的。一双残忍的手勒紧了少年的脖子,根本无法呼吸。

他拼命想从对方手中挣脱出来,却无济於事。波里斯因为难受而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手脚乱动。他感觉到脚底下有什么东西被踢到了。那个东西先是挂在脚上,然后被脚踢飞了。那时,手松开了。

他还没有分清哪一个是梦哪一个又是现实,只是紧闭着眼睛喘息着,喉咙一直感觉疼痛。勒紧脖子的那双手消失后他感觉到了凉爽的风,那时他才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

波里斯偷偷睁开了眼。

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一片漆黑,天还没亮。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东西以后才看脚底下。皱巴巴的一团衣服映入他的眼帘。他慢慢拉那东西,那是耶夫南的外衣。

可能是在睡着之后想要给他盖上的。他慢慢移动目光,看见哥哥躺在不远处。但是不知哪里觉得奇怪。像是被人用力推而摔倒的人,四肢就那么胡乱摊在那里。

平时哥哥睡觉决不会是这么粗鲁的。波里斯突然害怕起来,是不是那个掐自己脖子的人事先杀害了哥哥,想到这里他赶忙起身,仔细端详着哥哥,将手凑到哥哥的鼻子跟前,虽然有点紊乱,但幸亏还有呼吸。

波里斯想摇醒哥哥,先抓住了他的手,那天内的手暖暖的,那温度却让人不安。将手放在脸上,他的脸颊和额头都是暖暖的。波里斯担心哥哥会不会因为把衣服脱给他盖,而自己则在这样的郊外睡觉而会受风发烧。

波里斯把拿过哥哥的外套,轻轻的盖在哥哥身上,然后和哥哥背对背躺下。

可能因为筋疲力尽,他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稀里糊涂到达村庄之后,耶夫南抓着波里斯的手毫不犹豫地走进去了。然后四处何人打听谁愿意收购金制品。

波里斯依然能感觉哥哥的手在发热,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之这段时间他觉得哥哥消瘦了很多。他问过耶夫南很多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但哥哥总是默默摇头。最后实在拗不过波里斯而勉强笑了笑。

不久,他们按人们所说的走进了门朝马路开着的一所房子。房子里面空荡荡的。左侧有个似乎是通往仓库的梯子伸进天花板上的一个窟窿里,而房与房之间的似乎也有什么划分。

里面有个男子坐在类似木箱子的东西上打瞌睡。

“你能给多少钱?”

耶夫南从怀里拿出来的是妈妈的遗物,一个带有盖子的镜子。波里斯看到哥哥拿出这个,不禁觉得很诧异。那是哥哥长久以来非常珍惜的一件遗物,因为爸爸并不愿意孩子们怀念他们的妈妈,所以想拥有这样的东西并不容易。

正在打瞌睡的男人不慌不忙的睁开一只眼看了看东西,突然带着惊醒过来的神色望着耶夫南的脸。然后揉着惺忪的睡眼拿出了眼镜。他接过镜子仔细端详着盖子上面的宝石。

镜子古香古色,贝壳形的象牙色表面刻有简单的图案,中间则镶嵌着一个深蓝色宝石。

“东西不错,出三百额索怎么样?”

耶夫南知道镜子远不止这个价格,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对方,他许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这好像有点……少了。”

这是耶夫南生平第一次与人讨价还价。他买东西的时候都没有跟人砍过价,但卖东西却要让人多给钱,他觉得有点屈辱,因而绯红了双颊。

那个男人瞄了一眼耶夫南,然后耸了耸肩。说着如此生硬的话,连耶夫南自己也不知该做何表情。

“年轻人,懂不懂新旧东西之间的区别?卖二手货还要三百额索以上那就是强盗。我给你们这个价钱已经很不错了,你去其他的地方别人给你的绝对不会超过两百七十额索。”

“……”

仿佛怕耶夫南不相信,他继续饶舌到:

“再说能用这些东西的贵妇人是不会买旧货的。最多也就落入酒店小姐的手中,或者把宝石取出来重新加工。但这种细工已经过时,这宝石也就值一百额索,能给你细工钱已经很不错了。”

在他面前,耶夫南并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他看了波里斯一眼低下了头。

“那么……你就按这个价格给我吧。”

“哥哥……”

如果是以前的话,不用说是三百额索,就算对方给三千额索,他也不会轻易就把妈妈留下的遗物卖掉的。但现在耶夫南把镜子递给了对方,然后看着那个男人用一块布包起来放进了怀里。

两兄弟连放三百额索的袋子也没有,主人佯装发善心给他们拿了一个粗布袋子。如果是一百额索的金币也就三个而已,但主人给他们的都是银币。他们将那些银币放进袋子后走出了那所房子。

波里斯看了一眼哥哥的侧边脸,他不知道怎样安慰哥哥却又不甘心这样沉默着。哥哥只是露出苦涩的表情,但波里斯并非看不出藏在那张脸之后的情感。当他想说话的时候,耶夫南突然用一种明朗的声音说道:

“看,现在有钱了,我们可以吃点东西了!你想吃什么?不管什么都由你买,说吧。”

“……”

波里斯清楚的知道这三百额索的价值,这是他们最后的钱,而且是用耶夫南最珍贵的东西换来的,所以无法轻易开口。他饥肠辘辘,但是和内心深处那种空虚的感觉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正因为此,本不想问的问题终於还是问了出来。

“哥哥……爸爸什么时候跟我们联系?”

装作一副快乐的样子走在前面的耶夫南稍微停了一下,但他立即转过身来看着弟弟,说:

“啊……可能是……要治疗爸爸的伤,所以需要长点的时间。爸爸复原后会来找我们的。”

这仿佛是已经准备好的答案。波里斯想看哥哥的目光,但他还是急忙把眼帘垂下来,似乎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哥哥眼中闪烁的应该是眼泪吧。

“是……嘛。”

反正已经低下了头,波里斯干脆装作点头的样子,只是附和了一声。耶夫南重新转过身向前走,放在怀里的手紧握着装有银币的袋子。

那晚他们住在旅馆里。

因为中餐和晚餐吃的稍微像样一点,银币也少了很多。波里斯觉得其实干面包就着水也不错,但是顾虑到哥哥疼爱弟弟的心情也就没有说什么。

兄弟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入睡。但波里斯又被新的噩梦纠缠,这次也不知是谁的手抓住他的胸襟摇个不停。他再次感觉呼吸困难,接连咳嗽。他的头被不停摇晃,最后,当他的头部被往后折过去的瞬间,他醒了。

不觉间惊叫了一声。

“啊!”

抓住他胸襟的是一个黑影。他将因惊叫而带来的恐怖感觉暂时放在脑后,倒是因为眼前的事实而感到震惊,胸前的黑影正是哥哥那非常熟悉的轮廓。

“哥,哥哥……怎么……”

但他说不出话来。黑暗中看不清耶夫南的脸,他将弟弟的身体推倒在床上,然后用拳头使劲打他的腹部。如果是平时,就算受到死亡的威胁,耶夫南也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哦……”

波里斯感觉到一阵眩晕般的痛楚,但最终没有再叫出声来。他的身体随哥哥的手左右摇摆,被抛来抛去。哥哥的行为给他带来巨大的精神刺激,甚至远远超过了身体上的疼痛。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即使想反抗,仅凭一个十二岁孩子的力量真的是无能为力。这并不像玩笑或者梦游那么简单。耶夫南仿佛真的要杀死弟弟,用力地摔打、摇晃。如果他手中有一把短刀,波里斯想必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是不是哥哥精神有异常?

“哥……耶夫……南……”

他的声音如蚊子声音般细小。就在那时耶夫南突然放开了他,挺直身体,好像要寻找某些东西而暂时停止了活动。那一霎那,陷入恐惧中的波里斯突然想到了冬霜剑。

“不,不行!”

波里斯之所以这么做与其说是想让自己活下来,不如说是想要阻止哥哥继续做傻事而受到强烈冲击。波里斯虽然已经浑身是伤,但奇迹般地跳起来硬生生地抱住了哥哥。

当然,如果耶夫南想推开他的话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但非常奇怪的是耶夫南身上那股沸腾的杀气瞬间消失不见。当波里斯小心翼翼的放开浑身无力的哥哥时,哥哥踉踉跄跄地倒在自己的床上昏了过去。

或许已经睡着了……波里斯轻手轻脚地走到哥哥跟前,哥哥的样子和昨晚差不多,手脚滚烫,口中喘着粗气。

波里斯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经过刚才那一幕,他心情很难平静下来,再加上浑身疼痛,根本无法入睡。这是连梦里都无法想像到的打击,他根本不知道怎样接受这件事情。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天快亮了,当朦朦胧胧中睡着的波里斯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耶夫南坐在床边,显然已经做好了动身的准备了。波里斯看见哥哥很担心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叫了你好多次。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

波里斯无话可说。见到哥哥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仿佛要跳出来。

波里斯担心自己露出不自然的表情,慌张之余赶忙起身,但就在起身的瞬间一阵疼痛袭来,他随着呻吟声倒在了床上。

“啊……”

“怎么了?哪里疼吗?”

看到哥哥惊吓的表情,波里斯想起了昨晚黑暗中的身影。那时哥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波里斯觉得很难想像,一定不是他平常看到的任何表情。

“不,不是。那个……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掉到床底下了。”

这是一个脱口而出的谎言,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他浑身的肿块。耶夫南无可奈何地望着他。

“真是的,平时也没有那样啊。可能你真的很累。”

兄弟两个人睡觉的时候都比较文静。耶夫南帮波里斯起身,波里斯觉得脖子和肩膀像要散架般剧痛,但还是不动声色忍了下来。

“要不我们在这里多住一晚吧。看你的表情好像很不舒服,还有别的地方难受吗?”

波里斯勉强问道:

“哥哥……没关系吗?”

“我?”

耶夫南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伸了伸胳膊。

“我有什么。你昨天也这么问,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哪里不舒服?”

但耶夫南的脸比昨天还要憔悴,仿佛真的害了热病。

一直到起身穿衣服出去吃早餐,波里斯因为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在那里努力斟酌着。但始终没有说任何话,不知怎么地,好像不能说。

他们决定在旅馆多留一晚,第二天晚上,波里斯躺在床上仔细聆听哥哥那边的动静。过了很长时间,哥哥好像一直没有睡觉。

最后则干脆从床上起来,光脚在屋里走来走去,然后慢慢深呼吸,舒展着肩膀和手臂。波里斯因为怀着连自己都无法明了的想像而浑身打着冷颤。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波里斯明白哥哥并不想让自己入睡。

忍耐,再忍耐,波里斯想坚持不睡觉,但结果还是睡着了,而且这一次难得地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哥哥,你不会没有睡觉吧?”

波里斯看到眼睛有些红肿的哥哥坐在床边而惊奇地问道。耶夫南露出不舒服的表情,但仍然摇了摇头。

“不是,只是起得早一点。”

“你看上去有些疲倦。”

不仅是疲倦。哥哥不仅没有睡觉,而且从他的惨白的脸可以看出他整晚都因一些问题而苦恼着。

“来,今天该走了。”

他们离开了村庄。目的地是贾妮娜姑奶奶家,但是对於是否真能走到那里他们也没把握,或者说他们也不能确定是否真要去那里。就是仿佛朝某一方向走他们的目的,不停的往前走,至於去哪里,好像并不重要。

耶夫南现在连走路都有点摇摇晃晃的。波里斯也苦恼了很久。当他开口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

“哥哥,爸爸是不是不回来了?”

“嗯?”

这个回答相对那个提问显得过於漫不经心。过了一会儿,波里斯看着耶夫南的脸发现他并没有很快理解自己的话。若是平时哥哥不应该是这样的,现在的他好像变得冲钝了。

“啊……”

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的耶夫南如梦游般向着天空转动着眼睛。回答也是短暂的。

“不是……不是那样的……”

仿佛在履行一项义务。他的语气和他一直试图想要隐瞒弟弟的想法有着天壤之别。波里斯停住了脚步。

“哥哥,老实告诉我好吗?我没关系的。爸爸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被叔叔抓住了?”

耶夫南也停住了脚步。他好像非常头痛似的按了按他的眉宇间,然后坐在原地。他低下头双手抱住了头。

“等一下……”

夏天逐渐远去,天空蔚蓝。那晚的记忆反倒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围绕着住宅的火炬,巨大的召唤兽……独自坐在湖边时看到的无法名状的怪物,还有出现在眼前的哥哥带有埋怨的叫喊声……一切都如此鲜明。正是因为这样反倒让人觉得奇怪。其他的都如此清晰,为什么只有那么一瞬间如此模糊不清呢?

脑海里关於最后的记忆,只有爸爸在湖边与叔叔对峙的景象,自己则背对哥哥站着,而且因为不知名的理由而倒在地上。

到底遗忘了什么呢?

每当想要回忆这一段,一种极度恐惧和颤栗的感觉就会使他直冒冷汗。如果继续想下去的话,波里斯甚至怀疑自己的精神会不会崩溃。

耶夫南突然抬起头来,

“波里斯,过来拿一拿这个。”

耶夫南伸出来的正是冬霜剑。波里斯不明缘由走过去接过剑。

“拔出来挥一下。”

“现在?”

波里斯犹豫片刻后向后退了两步,冲着天空拔出了剑。说实话,这并非易事。从剑鞘拔出剑还好,当他伸开臂膀的瞬间,因为剑的重量而使整个身体摇晃了一下。因为冬霜剑是用不明材料做成,所以比一般的剑要轻一点。

“还有点勉强吗……”

耶夫南起身走过来,在身后纠正波里斯的拿剑姿势。因为哥哥的手臂像夹板一样辅助波里斯,所以举剑也变得轻松一点。耶夫南用双手抓住波里斯的手腕慢慢挥舞着剑。

“这样……”

剑在空中画着半圆,如彩虹般伸展出去的……锋利的剑尖和白昼般白色的光芒,还有它所包含的永远无法拭去的记忆之光……

身后哥哥那暖暖的体温,使波里斯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情。

不知什么时候已在嘴里喃喃自语,不要走,哥哥,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