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大陆剑士
第二天波里斯开始接受剑术训练。
整个情况与波里斯在想像中期待已久的完全不一样,练习场地选定在城后的一片圆形空地上。第一天,渥拿特先生把从伯爵那里拿到的少年用剑佩戴在波里斯腰间。但过了一天、两天,乃至直到十天,那把剑都没有从腰间拔出来过。
第一天,波里斯接到的命令是跑步。
“要有条不紊,用适当的速度围着城堡跑就可以,到该停止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你停止。”
其实从一开始接到那个命令就觉得有点奇怪。直到波里斯围着城堡跑两圈儿,渥拿特一直在原地拿自己的剑在那里做着一些准备运动,但当波里斯跑第三圈儿的时候,他却不息人影了。
波里斯猜想他可能他是暂时离开了,就开始接着跑第四圈儿。培诺尔城堡堡在贝克鲁兹是最大的。从那时开始波里斯汗流浃背,渥拿特依然不见踪影,可能是回来以后又走了吧,波里斯这样想着。
但是跑了五圈儿、六圈儿、七圈儿以后,他依然没有露面。再跑了几圈儿,那已经不是什么老师懒惰的问题,而是体力是否能够支持下去的问题。但老师没有过来喊停是决不能停止的。
从训练的需要而言,跑这么多其实已经足够了,但波里斯有一股倔强劲儿,从一开始他就认定除非渥拿特喊停否则决不能停止。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前一天晚上从他手中看到冬霜剑的缘故吧,渥拿特绝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
昨夜波里斯与他签订了自己生平第二次的约定。所谓比赛应该是公正的,波里斯觉得他不会对自己如此冷漠。就算他一直不出现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虽然渥拿特有着高超的剑术,但人品怎样则是另一回事,也不能排除他在欺骗、捉弄波里斯的可能性。但波里斯将这种可能性从心底深处排除掉了。如果心 里总有这样的不安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有什么比赛、约定之类的。既然已经开始,就应该让对方相信自己的能力。他要对方认识到他才是那把剑的主人,为了赢得胜 利他要从对方吸收一切必须学习的东西。
波里斯过於真挚而认真。
这段时间始终有一个人注视着它,那就是兰吉艾。
但他除了接到的任务以外什么也不干,而是用他那一贯的冷冷的眼光注视着波里斯。他不喊停,也不给他端一杯水,当然更不去找维尔安特先生。
波里斯两腿已经开始颤抖,眼前的路也变得如此艰难。他突然觉得很可笑,人们为了生存而拚搏,但身体却无法坚持,只不过跑了两个小时左右,已经如此痛苦不堪,如果再继续的话真有可能会死掉。
在无意识间人的肉体会为了生存而开始所有改变,例如昏倒在地上,或者迫切希望接受人们的建议休息一下或喝杯水等。
说过……要坚持到……最后的……。
但他顿时觉得天地旋转倒了下来,嘴边流出一些东西。他感觉自己的头接触地面有很长时间。吐了几口唾沫,他支撑着爬了起来,但随后又跪了下去,其实现在他已经不记得跑了几圈儿了。
但渥拿特先生说过让我跑的而不是爬,他对自己说。所以要跑到最后……证明……自己是适於生存下去的……
!
为什么周围这么黑……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天空。他已经在练习场上以大字形躺在那里。强烈的太阳光直射进他的角膜,刺痛了他的双眼,很难相信那是一道秋日的阳光。但是应该感谢那道阳光,因为,当他反射性地闭眼的时候,立即被谁浇了一头凉水。
这是一种令人振奋的凉爽感觉,波里斯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弹起身,看到了眼前的兰吉艾。
兰吉没有丝毫表情地将水桶放在地上,给波里斯递了块毛巾。波里斯接过来抆着脸,听到兰吉艾说道:
“先生还没有回来,请原谅我自作主张。”
就是你不原谅也没关系,你想怎样就怎样。但波里斯并没有发怒,反而觉得兰吉艾像个朋友,而不是自己的仆人。
是不是因为辛苦几个小时之后头脑变简单了?
“知道了,谢谢!”
波里斯浑身湿透了,就顺手将剑解下了,觉得被水弄湿了不太好,然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回到原地重新跑了起来。
坚持着又跑了一圈儿,渥拿特先生终於露出了,他的旁边还有萝兹妮斯。
后者身上穿着一身猎服,手里握着一把轻而薄的练习用剑,她的样子看上去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萝兹妮斯脸色红润,嘴里不停地对渥拿特先生说着什么。
事实上她手中的东西钝得连衣服都无法划破,充其量只是一个十分华丽的装饰品而已。但她显然非常喜欢,反复地将它从腰里拔出来又放回去。渥拿特一边回答着萝兹妮斯的疑问,同时看到波里斯从远处跑过来。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严厉。
“别动!”
直到慢慢跑到渥拿特先生面前,波里斯想着它一定会不好意思地对自己说:“能够一直这么跑,你还真了不起。”之类的话。
但事与愿违。
“为什么把剑从身上解下来?”
波里斯和兰吉艾都第一次看到渥拿特先生发怒的模样子,就连一旁的萝兹妮斯也吓得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波里斯愣在那里,没作解释,他只是张着嘴站在那里。
“你认为自己是在练习跑步吗?你得明白我是在教你剑术!嫌剑重就把剑拿下来,怎么学剑啊!真不像话!”
当然,他并不是因为重才把剑放下来的,但此时的波里斯非常清楚辩驳是没有用的,於是立即拿起剑跪在渥拿特面前,他忘记自己除了爸爸以外他还没有向任何其他人跪过。在听到渥拿特说话的瞬间,他已经意识到这完全是自己错了,因此无需作任何解释。
“是我错了,以后绝不再这样了。”
接下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并不是“请饶恕我一次”之类的话。
“请惩罚我吧。”
渥拿特早有准备地答道:
“很好,现在就罚你。”
萝兹妮斯吓得向后退了几步,她希望能够寻找到救员。她一眼看到凯蜜儿站在那边,就拼命招手让她过来。她意识到既然自己也希望做渥拿特的徒弟,那自己的下场也会如此。
渥拿特先生把头扭向兰吉艾。
“波里斯刚才绕着培诺尔城堡跑了几圈儿?”
“十五圈儿。”
渥拿特看着波里斯斩钉截铁地说道:
“从今以后每天早晨都这样锻炼,直到最后我离开这座城堡。”
萝兹妮斯和刚跑过来的凯蜜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天要跑十几圈儿?
然而波里斯从小就生长在教人成为一个性格坚强的个人以及铁腕政治人物的奇瓦契司,而且面对严厉的父亲从不知撒娇为何物。他十分简短地答道:
“谢谢!”
其实萝兹妮斯根本不要害怕眼前这位先生。渥拿特和波里斯说完以后,转向身边两位小姐,他的脸立刻变成了微笑的表情,然后向练习场走去。
波里斯转身看见兰吉艾端着一杯水给他喝,波里斯从这仍然没听到命令就自作主张的下人手中接过水,觉得他是个真正的朋友。
练习场上,渥拿特在那里指示萝兹妮斯和凯蜜儿拿剑的各种姿式,自己站到一边自言自语:
“真是的……刚才我为什么会发那样大的火呢,我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经过那次以后波里斯再也没有让剑离身,不管休息的时候,还是吃饭、见伯爵夫妇,就算睡觉的时候也放在手旁,寸步不离。
不多久,波里斯对剑不离身的意义已经有了正确的认识。在这环境优雅地方,有下人服侍着他,伯爵夫妇对待他表面上也像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但他心里明白这些都是虚幻的,尽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其实自己跟被抛在敌方的阵营中毫无区别。自己无法预料将要发生的一切,就目前情况而言就算自己时刻警惕也不够。
虽然为了生存而挣扎,但若某一天有人用剑指着他的脖子,其实他也毫无办法。
那把剑至今没有被拔出来过,就算在练习场上,渥拿特先生只顾着和萝兹妮斯、凯蜜儿玩耍,并没有教会波里斯任何与剑有关的东西。
这种每天跑步的生活足足维持了一个月。跑完以后,若有剩余的时间也不过让他把剑举到头顶,然后再指向下方,如此反复着。仿佛要让这些枯燥无味的动作,迫使他放弃。
一直在旁边坚持看着波里斯没完没了做这些无聊动作的只有兰吉艾。他虽没有任何评价、谏言、鼓励,单是只要从那注视的眼光中波里斯就能得到不少力量。如果没有兰吉艾在一旁陪着,波里斯可能早已失去信念,但他从来没有对兰吉艾说过这些。
“小姐,今天好像要下雨。”
凯蜜儿从厨房阿姨那里听来这个猜测以后,好像自己也会知道什么似地望着天空说道。那时天空已经堆满了灰暗的积雨云,即使大家都知道这一点。
“真会像你说的?”
萝兹妮斯的声音想要让渥拿特先生听到,因此故意提高了一个音节。正如她的预料,渥拿特先生说道:
“那今天就练到这里,我们回去聊聊天怎么样?”
“好极了!”
“有意思吗,先生?”
旁边此有的人都可以看出渥拿特先生对波里斯和萝兹妮斯是完全区别对待的,只要萝兹妮斯提出任何意见他都会爽快答应,但对波里斯则不然。波里斯从来就不是经常提出要求的人,渥拿特先生好像根本就不想和他对话。
就连萝兹妮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本来已习惯於受到与人不同的待遇,但波里斯的情况就有些特殊。如果波里斯无法战胜那个不知名的少年,灾难就会临头,让她嫁给一个白痴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萝兹妮斯瞄了一眼仍反复练习举剑再放剑动作的波里斯,说道:
“在这儿会淋到雨的,今天就让哥哥和我们一起聊天,好不好?”
“那好,今天就这样。”
完全在预料之中。萝兹妮斯一说,波里斯和兰吉艾便可以回到城堡的房间了。
果然,他们进屋没多久就开始下雨了。窗外绿色的雨淅沥淅沥下个不停,波里斯凝视着窗外的雨滴。
“这个大陆上有很多国家,也有很多剑士。今天就讲一讲有关他们的故事吧。”
渥拿特先生说道。他拿起三块饼干一下放进嘴里咀嚼一会儿,然后大口喝着又香又浓的茶。
“啊,味道她极啦。我有时会突然觉得肚子饿。尤其在吃东西的时候反而觉得更饿。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因为肚子饿了,所以摆出一大堆东西开始吃,其实自己也知道这些东西早晚都会是自己的,但总想一下子快点放进自己嘴里狼吞虎咽的感觉,有没有过?”
波里斯不知所错,只是呆呆地望着渥拿特先生。不是为了本来说好讲有关剑士的故事,却突然转到奇怪的事情上,波里斯知道他所指的饥饿到底是什么,但他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看着想吃的东西不能放进嘴里而不安?
从来没有饿过肚子的萝兹妮斯露出一副非常怪异的表情。身为贵族,她无法感受对食物的这份追求。
但渥拿特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表情继续说道:
“所谓食欲,可以说是一种非常强烈而可怕的欲望,有时你会执拗於那份感觉而无法抑制,尽管可以充分感到满足,但还想得到更多。况且人一下能够吃饱 的,所以那是一种更为不稳定的欲望。‘想吃’是确切无疑的,不可能吃得更多也是完全真实的。那会怎样呢?人们会因此而把自己吃的东西变成更好的,而想方设 法与尽快把肚子填饱的想法不同,他会为了其中最美的味道、最佳的组合而绞尽脑汁。平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没味道的东西,连看都不看一眼,而这时却只挑 选其中最好的。问题在於如此这般的一餐,会产生很多残菜剩饭。”
波里斯突然意识到这不单纯是对食欲的看法而已,也是对人的欲望的深刻分析。例如不断想得到,不断想往上爬。食欲总算还有一个限度,那其他的欲望呢?谁能指出,那些欲望到什么时候才算有个限度呢?
渥拿特看着萝兹妮斯问道:
“萝兹妮斯,你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有没有‘如果这样就满足了’的那种愿望?”
“什么?”
因为她平时不管想要什么都没有克制过自己,所以这种问题本身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每当爸爸问“想要什么,萝兹?”的时候,是为了给她某些东西而问她的。但现在不同。“可能无法得到,但如果想要的话,那是什么呢?”这种想法对她非常陌生。
“我什么都有,如果想要什么东西的话,爸爸都会给我,所以我根本就没为这个操过心。”
“不是啊,你肯定也有爸爸也无法满足你的‘愿望’嘛。”
“那是什么?”
渥拿特仰起头来并抚摸自己的头发,说道:
“哈哈……,不,父亲并非可以给你一切,例如,你不是希望当自己踏进卡尔地卡宫殿的时候是一个万众瞩目的少女嘛?这会使许多贵族青年向你求婚,而你则为挑选其中的哪一位而深感苦恼,是不是?”
“什……么?”
萝兹妮斯脸上露出从来没有这种思想的表情,但也可以说是被人戳破了心事,她被这个问题弄得目瞪口呆。渥拿特这次看着波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