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2 / 2)

符文之子 全民熙 5905 字 3天前

这对波里斯来讲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兰吉艾已经察觉波里斯一定有过十分痛苦的经历。

“不太清楚。如果我在某人的心目中半文不值,我是不是也可以在心目中忘记那人呢!不再去想那个……人。”

波里斯知道这并不可能,兰吉艾只是点了一下头。

“也有那种可能吧,反过来那些对活在别人心目中的人更好一点。”

波里斯赞同地点了点头。兰吉艾突然换了个表情笑起来。

“所以少爷您对周围的人也要好一点,然后忘记已经去世的人。”

他的这句话使波里斯觉得自己的心口被刺痛了一下,他想起了渥拿特,渥拿特也曾经讲过同样的话。

现在看来,他的确对自己非常好,那个人起初也不想向波里斯敞开心扉。但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并不是用理性能完全控制的,所以他自己也毫无办法,波里斯也没有完全明白。

在最后一瞬间,他以完全失望的表情离开了,两个人互相都没有半句争吵。如果再次相遇的话,自己的行为将说明一切的。

不,他觉得并不是这样。

他并不想解释,所谓情感并不是相提并论的。他不能同时喜欢上很多人,当有关耶夫南的记忆逐渐消失的时候……

但,那种记忆绝不会消失。

“也有精神永存的人,这和身体的死亡不同。他永远无法在你心中磨灭。我也一样。如果我杀死我心中的某个人,成为一个杀人犯,我会有更大的罪恶感。我不想这样,绝不。”

兰吉艾仍然微笑着,望着波里斯。他不反驳反倒令人感觉失望。

好久,他开口道:

“小时候我与妈妈生活在一起,加上兰吉美,一共三口人。我们生活得很好,家在离卡尔地卡有三天路程的田园,还有几个下人。”

感觉像是进入深邃的隧道,兰吉艾的声音是淡淡的。

“那时我并没有想过,母亲为什么什么事情都不做,但还能使唤下人,自己有许多漂亮的衣服,而且有能力供给我们美味的食物。在我的记忆中,从一出生就是那样,而且觉得所有一切都理所当然。那时兰吉美是一个虽然羞涩但非常懂事的孩子。”

“……”

波里斯无法关注窗外,在那里桃花犹如小风暴在那里旋转着。是那细细柔柔的阳光下春的风暴。

“当时有一个绅士,每个月都要来一两次,他每次都会给我们带来一些小小的礼物,和妈妈静静地谈话。我依稀认识到那位元就是妈妈的管家。那个人看上去 比妈妈年长许多,而且每次来的时候讲的都是有关钱和文件之类的非常复杂的问题。好像是个远方亲戚在帮妈妈管理财产,他对兰吉美也格外关注。”

兰吉艾打开的书本被风翻过了一两页。风和阳光在已经泛黄的羊皮纸上流淌着。

“下午有时间的时候,那个人偶尔也会跟我聊上几句,问我有关我正在阅读的书籍,有时讲一讲卡尔地卡是怎样一个地方等等。在我幼小的心灵中,他见识 广,很值得让我尊重,而且在内心深处也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他。我有时想他是不是一个学者,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他是一个很有政治家风范的人。不管怎样,我总是 比妈妈更加渴望见到那个人,而且也相信那个人也很喜欢我。”

突然看了看兰吉艾的表情。曾几何时使唤过下人的人,现在穿着下人的衣服,对自己用着尊称。他像个小大人沉着而冷静。因为要一个人独自承担生活的一切。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兰吉艾故事中包含的是即将破碎的幸福,仿佛昙花一现。他猜测将要说出的故事,但希望这一幸福千万不要被打破。

“我那年大概九岁吧。有一天妈妈叫我们兄妹两个人,收拾行李。说是要离开这个家,将在卡尔地卡生活,可以感觉到她兴高采烈。我不知道怎么好,但还 是收拾行李,离开了那个家。一去再没回头。有部马车在外面等着我们,然后将我们带到了喀尔提家。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从我们家到卡尔地卡需要三天的时间。 现在让我重新找回去的话,一个人绝对做不到。”

花瓣一个一个飘落在书页上,然后被一阵风又吹到地上。就像记忆中的岁月在流逝,没有任何人读过的故事在慢慢展现。

“我记得妈妈抱着我,跟我说即将见到某个人。所以我也觉得到卡尔地卡也是值得的。那时我的愿望就是那个人能住在我们家,给我讲很多有趣的故事,没 有其他想法。我们一家人从马车上下来,进一家上等旅馆度过了那一晚。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那里只有我们三口人,马车和带我们去卡尔地卡的那些人都消失得无 影无踪。”

波里斯觉得兰吉艾的眼角泛白光。下午的阳光犹如梦的一角,让人眼花缭乱。就像病榻上的人,面颊微微发青。

“刚开始连妈妈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抓住旅馆里的人四处打听,但只是遭到那些人的白眼。一直到傍晚,没找到原因,但最后还是劳神费力从 那家旅馆搬了出来。我们要找些人帮忙,但妈妈对卡尔地卡完全不了解,我们连回家所需要的马都没有。因为我们带来的东西太多了,最后不得不将一部分卖给旅 馆。那些人明知道我们的处境,但他们欺侮我们,而且故意压低价格,起初只是让他们帮我们托管,但那也被他们拒绝了。”

急转直下的故事情节却犹如缓缓的旋律在房间里静静地流淌着。

“但妈妈并不是那么容易绝望的人,她很坚强。妈妈下定了决心之后,把那些漂亮的衣帽、鞋子等自己喜欢的装饰品全都变卖了,只将一些贵金属留在身边。当时还是初秋,她给我们能穿多少就穿上多少,然后把剩下的也全都卖掉了。然后离开那家旅馆,在街上到处打听某个人。”

兰吉艾突然看着波里斯微笑着。

“你觉得可以找到吗?”

波里斯默默无言地听着,而兰吉艾却若无其事地翻着桌子上被风翻过去的书页。几片花瓣轻轻的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没有一点血色,弯弯曲曲的筋脉凸显出来。

“是的,找到了。大概花了四天左右吧。那是一所戒备森严的住宅,我和兰吉美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那种。”

他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不同的感情,那是一种极端的轻蔑。

“妈妈有些沮丧,但还是鼓起勇气跟门卫提出了请求,没过多久,我们被领进住宅,但我们进去的不是什么会客室,而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有一个像管事的人把妈妈一个人叫了出去。我们等了好一段时间。慢慢的,我感觉一种莫名的不祥之兆。”

逐渐地,兰吉艾不放过任何细节,越来越仔细地讲述着。虽然看不出他有任何兴奋的表情,而且语调也没有任何变化,但和平时的兰吉艾比较,已经十分不 同。不,也可以说是一样的。如果平时他所表现出的不过是微小的反映,那么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则是近於本质的表现。就像实体和影子的关系,本质与旁支末节的关 系。

“我把兰吉美放到一边,起身想走到外边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严格地说应该是想出去离开这个地方。门前有看守,他很粗鲁地把我推进了屋里。有两次、 三次之后,我突然冲出去推开他们跑了出去。我听见后面有很多人在追我,但是想回头已经为时已晚。我跑进走廊的一扇门,听见里面有剧烈的响声,有尖叫声、摔 东西的声音等等……当我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我终於见到了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徘徊时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那……”

波里斯说了半句后停止不说,兰吉艾接着说道:

“对,就是那个人。”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无法猜测。就相当他失去耶夫南的时候,耶夫南无法体会他的心情一样。

兰吉艾中断他的故事,看着手中翻阅的书本。脸上露出没有出现过的感情。书页比原先部分超前了很多。他说话沉着冷静,但他的手已经失去了理性。

“……”

两个人都沉默,只是望着那本书。凋落的花瓣在书上留下了痕迹,就像用手指轻轻按下去的花纹,像是风留下的手印。

与这风和日丽春天的下午全然不相符的痛楚。

过了许久之后,兰吉艾轻轻地说道:

“那个人就是我爸爸。”

故事像是被锋利的刀切断后又继续发展下去。那个所谓兰吉美和兰吉艾的爸爸,当时面临着重大婚约,这使他决心将藏在乡村别墅的平民妻儿抛弃。这样的 行为就连幼小的波里斯也恨得咬牙切齿,觉得那个人简直卑鄙、残忍,心狠手辣。他早已料到被弃於卡尔地卡市中心的他们会来找他,因此做出了周密的计画。不, 这场旅行本身也是这场阴谋的一部分,让他们突然掉入绝望中,使他们感受悲惨,直至让他们放弃找他的念头。

在那个人的面前,兰吉艾的妈妈被下人们欺淩着。即使兰吉艾跑进来,他也没有看一眼。好像要让他们明白从已开始就没有所谓感情,他的面部表情麻木不 仁。执事将半昏迷状态的妈妈和惊慌失措的兰吉艾轰出门外,然后警告他们如果想要兰吉美安全的话,就永远也不要踏进卡尔地卡半步。

他们不可能弃幼小的兰吉美於不顾。妈妈恢复神志之后,满屋寻找,留着泪请求他们只要放了自己的女儿,就绝不会出现在他们眼前。过了整整十天,兰吉美出现在两个人面前,但那时已经变得和现在一样了。

“不用说道歉,他连起码的怜悯,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他像摆弄三个石头一样对待他们三口。真的是非常完美地将我们三人彻底毁灭。所以我也把他杀死了,永不让他重生。”

兰吉艾暂时断了话题,这是他恢复平静心情的方法。

“心中的伤痕从某种角度上比现实更要残忍。那里不用说屍体,连一点感情也没有留下,跟不要做梦可以重生。但也不是完全的空白,代之的是能震慑你整个心灵的尖叫。”

这声尖叫是不会结束的。

它能引起现实中同样震慑心灵的一次尖叫声。

“我也想死了之后在某些人的心中活下来。”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但比任何时候让人更清楚那是出自真心的。就在那一瞬间,波里斯也产生共鸣,想要说自己也希望这样。

虽然自己已经想好了永远活在别人心中。

“应该可以……那样。”

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感觉到了,兰吉艾的样子很像镜子里面的自己,不仅相同而且相反。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举起右手,镜子里的人就举左手,他向右转的话,镜子里的人则向左转。

但即使在转身的瞬间,谁也不能否认他们的背影是一样的。

在他们生活的黑暗中,他们或许各自走向相反的方向,当他们再次相遇的时候,就像一个人从东而来而另一个人则从西而来,然而尽管如此,他们完全不同。

那时他们才是不同的存在,从出生开始就属於完全不同的选择。

“应该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