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该说出你的名字吧。”
那名女子握了握长竿,一副觉得不甘愿的样子,回答道:“荷贝提凯。”
“哦,没有姓氏的女子,这真是个优雅的名字!”自称荷贝提凯的女子用长竿啪啪地拍着另一支手的手掌,面无表情地说:“听到了我的名字,你还不知道我有何要求吗?你难道是野蛮人吗?还是你这个男的没挨几拳,就不会乖乖听话?”
对刚认识的人说出这种话,未免太无礼了吧!不过伊斯德却神色自若地说:
“说我是野蛮人?真是太见外了。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如果听到了,一定会很难过吧。”
荷贝提凯的表情在瞬间变得不同。她皱着眉头说:
“你知道他?他在哪里?”
“喂,我怎么可能会知道?难道你真的把我看成了野蛮人?我只是听说而已。而且我是看你很像,才这么说的。”
“你说我像什么?喂,你有完没完啊?”和荷贝提凯一起的男子嘻嘻笑了出来,说道:
“荷贝提凯从十岁起就开始摇桨了。他们家从祖母那一代就做船工,她操长竿的技术在这附近可是无人能比的。你要是把她当小姐般小看她,当心碰一鼻子灰!”
“是吗?我想我摇桨真的摇不过她。就当我输给她了好吗。呵呵。”
那名女子看着伊斯德,露出像是“谁说要跟你赛摇桨了”的啼笑皆非的表情。不过,伊斯德却接着继续说道:
“你的名字应该再加个姓氏。只有名字好像缺了点什么。荷贝提凯。卡詹妮斯怎么样?荷贝提凯。阿茨罗兹也不错,荷贝提凯。索尔伦也很好啊!”
“喂,你再这样乱开玩笑,真的想找揍啊!”荷贝提凯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脸孔白皙,头后面紮着一束长长的褐色头发。当她身旁的男子警告完后,她又 手握长竿,从一只手交给另一支手,然后将长竿放下。说道:“现在我想起来了。大约是在四年前……应该是吧。感觉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就是那个在达坎蛮族 侵略我们的时候,没有特别答应要帮忙,就自愿了加入战斗,之后又失去踪影的那个人,对不对?所以你才知道我哥!”伊斯德一副努力回想的模样,说道:
“啊,对对。如果不是我哥哥,那么那个人应该就是我吧!”荷贝提凯又把手中的长竿往地上敲了几下,很露骨地说:
“你就这么不喜欢听到人家跟你说谢谢吗?”
伊斯德脸上仍然带着笑容,但回答的话却令这个女子听得有些变了脸色。
“会记得以前恩情还拿出来讲的人,通常都会有第二次的请求。”
女子先是嘟起嘴巴,只是紧抓着长竿。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单刀直入地说道:“对啊,你说得没错。我是有事相求。”“你就用一句话说来听听。”
“像那时候一样,帮我们一次吧。”
“又要我去打斗?”
伊斯德像是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然后轻轻摇着头说:“我现在老了,没办法了。难道没有别的请求吗?像是为明年播种去帮忙犁田,或者烦恼葡萄酒太多喝不完。如果是这类的事,我一定很乐意帮忙。”
荷贝提凯突然露出笑容,说道:
“其实说起来这跟我的请求并不算是两回事啊!你如果认真帮忙,会让你尽情享用葡萄酒的.”
“哦,是吗?如果喝不完,带着走也可以喽?”
伊斯德也不细问要帮的是什么忙,就爽快地答应了她的提议。荷贝提凯举起手,指着北边耸起的山丘,要他们明天一早到那里去。
伊斯德点了点头,就和她道别走了,随即波里斯追上他,问道:“你真的有哥哥吗?”
“嗯,我没说没有,那就是有。”
波里斯眯着眼睛,喃喃地说:
“没说有,那就是没有了!”即使是在海洋性气候的宁姆半岛上,内陆地方的冬季还是相当冰冷的。在北方天空的地平线那一头,积着厚厚的灰色云层,云层上有几块云朵正在飘移着。伊斯德和波里斯一早就到达了和荷贝提凯约好的那座山丘,等待着天亮。
波里斯呆呆地望着云朵,然后又一次思索着伊斯德说的话。
“野蛮民族?”
“是啊,我以前在培诺尔城堡时讲的故事,记不得了吗?”
伊斯德像自言自语似地冒出这句话,他站在波里斯身旁,一直不停地喝着葡萄酒。而波里斯则不安地看着像是骏马宾士扬起尘土般的灰色云朵,又再说道:
“我记得。那是蛮族与公主的故事。”
“没错。那时候我不是解释过雷米人和蛮族之间的微妙共生关系吗?他们以前曾像仇人般战斗,但现在逐渐尊重彼此扮演的角色,虽然互不喜欢,但却成了 互助的关系。今天这件事也是在这种情况下演变成的。不管怎样,这次的事很简单,我们既然欠下了人情,就该守护荷贝提凯。”
乍听之下,波里斯实在不懂这句话的含意。
“守护她?”
“不是的,不是。”
伊斯德摇头,一副不知该如何解释的表情。
“荷贝提凯不只是人名,还有另一层意义。传统的雷米话里,应该是跟'礼仪'的意思差不多,不对,说是礼仪也有些不对……正确地说来,比较接近於'遵守当地传统礼俗'的意思。她有这样的名字,也不是平空取的。”
波里斯表情惊讶地问:
“为何取这样的名字呢?”
“这其实只是风俗。在部落里,会有几个人传承某些特别的名字。他们生活在部落里,同时这个字又有含意,会代代相传不被遗忘。在外人经常出入的部落 里,通常会有荷贝提凯这个名字。这是为了向外人强调并要人遵守荷贝提凯的关系。除了这个名字以外,还有好几个名字。像'临煞勒'就是'经常在打斗时站先锋 '的意思。这个名字主要是在那些与异族长久斗争的部落里传承。有大河流经的村落里,常有'阔洛孥司'的名字。这个,嗯……可以说是'治水'的意思吧。意思 是要人在水患出现之前就事先治理好的意思。”波里斯脸上露出觉得新奇的表情,一面摇头一面说:
“你真的是无所不知啊!”
“那当然啦,除了我不知道的事,其他的我都知道!”
波里斯等着看他习以为常的得意忘形,又再问他:
“可是蛮族为何要侵略雷米人的部落呢?刚才老师您……嗯,你不是说蛮族和雷米人是共生共存的关系吗?互相帮忙,在国境……”
“是啊,是啊。不过这是指雷米王国和蛮族的整体关系,这样看的时候,是这种关系,但小单位还是常有打斗的。就像两家的儿子在家附近打架,两家却不会因此结仇一样。这种打斗不会让一方灭亡,雷米王国或蛮族的族长也不会太过在意。也可以说是他们故意忽视了吧。”
过了一会儿,伊斯德嗯了一声,开始更正他刚刚说的话:“有些蛮族的族长或许会有不同的看法。不过,没关系,因为他们和雷米王室比起来,再怎么样也 只是小小一群人而已。雷米王室可能会对他们的鲁莽行事感到生气,要是这个族长够愚蠢,支持想要反击的人,最后会招来雷米王族的正式兵力。不过,这次应该不 会造成这种悲剧性的情况。因为我听说双方只是单纯因为玉米田而引发争斗。反正他们就像是爱吵架的隔壁表兄弟关系。”
一朵朵云逐渐扩散开了。天空是冰冷的蓝色,太阳则躲在云后,消失了踪影。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壮观黎明。
“所以我们要守护那个'荷贝提凯',该帮他们帮到什么程度呢?必须像'临煞勒'那样冲先锋吗?”
伊斯德伸出舌头,并摇了摇头,答道:“不知道。反正我们尽力就是了。”波里斯露出酷似大人的表情,双手在胸前交叉,一面望着地平线的云,一面说:“我可不想杀人。”
伊斯德一拳飞来,波里斯根本连躲也躲不过,就被打中了额头。
“我也讨厌啊,小子!”
两人转头面对面露出了有些顽皮的会心一笑。离开培诺尔城堡之后就没再长多高的波里斯如今刚好到伊斯德的颈子。两人用相似的表情,鼓着两颊,点了点头。
“嗯,适可而止,但是要有模有样!”
“我就当是去学习如何守护别人国家的礼仪!”
这种时候两人真的很像“朋友”。波里斯喜欢他。
“好,走了吧!”
其实这只是他们两人的口令。因为,手持木棍的村人早已经开始大声?喊着率先冲下山丘了。后面垫后的人跑了过来,纷纷追过他们。混乱之中,他们以一种微妙的同伴意识悄悄露出微笑。
波里斯望着他们的前方,对另一个人说话。伊斯德则是把刚才好不容易打开瓶盖的葡萄酒喝完了最后一口。
“你既然收了人家的葡萄酒,应该不要落后太多吧。”“别担心。因为这是陈旧的葡萄酒。倒是你,要小心别把剑拔出来!”“事情不会严重到那种程度吧?”
他们是在说冬霜剑。重逢之后,波里斯就听从伊斯德的劝告,不曾再拔出冬霜剑,而是使用伊斯德买给他的一把稍短的剑。
不管怎样,这天的打斗应该仅止於木棍斗殴。按照伊斯德所说的,不论是雷米人还是蛮族人都心里有数,知道出人命后会引起很大的后果。
“好了,该还葡萄酒的钱了!”
原本聚集的人群几乎都已经跑下去了,山丘上只剩下几名前来打气加油的小孩及女孩。他们甚至拿着铁锅盖一直在敲打着,继续跟随在队伍的最后。波里斯还是有些觉得莫名其妙,他低声喃喃地说:
“看来这是一场玉米栽培地争夺战!”就在这一刻,伊斯德突然喊出和狂奔的村人一样的声音。声音大得让那些拿着锅盖的女孩也吓了一跳。
“我们是不会交出玉米的!”然后他就做出和村人一样的动作,一面挥着手臂,一面开始冲下山丘。他好不容易喝完了一整瓶葡萄酒,才出现了这一幕。
波里斯有些惊慌。不过,他随即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涌了上来。
“还我们……玉米田!”
“在我们土地上,一颗玉米也休想……”
“野蛮人,要玉米就去你们家后院种!”“在玉米茎塞住你们嘴巴之前,乖乖滚蛋吧,野蛮人!”
口中喊出各种“新颖”、“新鲜”的口号,响彻了田野的远处。三十多名的“玉米田守护队”以及“侵略者”们在这片田野的某个角落里,挥舞木棍打了起来。他们之中,有一名大人和一个小孩奔跑穿梭着,比任何人都还卖力,表明誓死守护玉米田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