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喀拉萨尼雅的圣歌。”
“什么是喀拉萨尼雅?”
奈武普利温维持躺着的姿式,抬起上半身坐着。
“那是地名。古代王国的地名。”
然后奈武普利温突然问道:
“原来她真的教你了。和伊索蕾两人相处得还好吧?”
这只是句单纯的问话,达夫南的脸颊却瞬间变红了。幸好他正背对着奈武普利温。
“好很多了。”
“嗯,那就好。”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把你介绍给她的时候,一半是为了你,一半也是为她着想。为了你是因为什么你应该清楚,而伊索蕾则是因为和人太疏远,这样下去不行的。以前她不是这样的。”终於找到可以直接问他的机会了,所以达夫南就提了出来了。
“你跟她很熟吗?你知道她为何要这样呢?”
奈武普利温又沉默下来。可是他和平常不同,这一次,他过了不久就开口说道:
“伊索蕾是已故的剑之祭司伊利欧斯先生的独生女。伊利欧斯先生在我之前担任剑之祭司……他是一位真正不折不扣的优秀人才。不仅在剑术方面独步出 众,而且在学问、艺术方面也都很有研究,是一位无所不能的人。他曾经是岛上最了不起的演奏家及作曲家,画图的技术在当时也是无人能比,建筑设计方面也非常 在行,为后世子孙留下了不少设计草图。同时他还是个哲学家、历史学家,甚至连现今几乎消失的学问——数学,他也非常精通。在他生前,没有人不尊敬他,连当 时的摄政阁下也为他的学识和见识低头折服。嗯,正确地说,他是个天才。在岛上的长久历史之中,恐怕也很难找到像他那样的天才了。”
奈武普利温的语气听起来是真的很尊敬,而且还含有一抹怀念的意味,令达夫南觉得很稀奇。因为至今还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两人相识以来,他不时会显露 出一些新的面貌,而这次是达夫南认为最少见的一种面貌了。至今除了在达夫南面前,他给人们的感觉不是傲慢就是洒脱。甚至在戴希祭司面前,他也不是非常谦 逊。
“你去过的那间藏书馆,除了杰洛先生以外,他是唯一一个几乎把藏书全都读过的人,而杰洛先生则被称为'木塔的贤者',听说他们还是好友。他们两人 共同协力,试图直接依照古代王国书中所记载的复杂魔法设计方式,去造出一些东西,但因为没有优秀的魔法师,结果还是失败了。两人设计出来的东西,唯一成功 的就是那间藏书馆。此外,他们还造出可以在天上飞的翅膀……”
怎么好像是在讲卡纳波里的飞行船呢?
“他的职位是剑之祭司,所以在剑术方面,他收了学生,但此外其他所有学识与才能,都只传给了女儿。当然,也包括现在伊索蕾教你的圣歌,那也是他教 给女儿的。他最令人赞叹的功业中,有一项就是他创造了好几首新圣歌。不只是圣歌本身,更重要的是有创新,这是离开古代王国之后完全停止发展的事……话说回 来,他真的深爱他女儿,而伊索蕾则很尊敬父亲,那种程度并不是普通父女所能比拟的。正因为如此……失去父亲的时候,她受到的打击也相对地更大。真的,她没 有跟着死掉,已经是很神奇的了。”
想到奈武普利温平常说话的方式,现在他这番话是够清楚明白了。
他问道:
“那么现在伊索蕾所拥有的学识及才能一定非常地了不起。”
奈武普利温嘻嘻笑着说:
“嗯,可以说像我这种人是连比都比不上的。而且她原本就跟父亲很像,一样很聪明。她在整理父亲所遗留下来的东西时,可能还会创造出更多的新东西。 不过……和她父亲生前不同的是,她不会把任何成果拿给别人看。自从父亲死后,她变得非常不信任岛上的人。她觉得为了他们而使用才能不会有好报。就如同她父 亲死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帮助她一样。唉,其实越是优秀的人,反而越需要牺牲奉献。”
现在村里要是有难以解决的事发生,都会去问伊索蕾,原来这不只是传言而已。她拥有的几种特殊知识是村里任何人也懂不了的,是快失传的,所以无人能比得过她。甚至连祭司们也比不上她。
“那么,她的父亲……是怎么去世的呢?”
奈武普利温猛然起身,走到达夫南面前。然后摊开双手,露出凄然的。
“你真的是什么都想知道吗。好,我讲给你听。”
随后讲出来的,确实是非常令人震撼的故事。
由四个岛所形成的月岛。其中最适合居住的是记忆岛。当时定居下来的岛民在此建了两个村庄。一个是现在的村子,另一个则是位於再更西北方一点的地方。
这两个村子之中,规模较大的是西北方的村子。当时祭司大半都居住在那里,连摄政阁下也住在那里。两个村子有着很微妙的优劣意识,有意无意间存在着竞争,但表面上并没有显现出来。
现任摄政阁下的父亲在担任摄政的最后一年,爆发出第一个灾难。就是瘟疫。
一种真相不明的病很快地在西北村蔓延开来。担当医术的头箍之祭司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没法负责这么多病人。所以伊利欧斯虽是剑之祭司,但因他医术高 明,也投入了救援。按照伊利欧斯的提议,两村之间的通道被断绝,人们完全被隔离开来。当时岛上人口半数都死了。瘟疫平息的时候,西北村的村人因为当地几乎 已变成了幽灵村,於是只好离开,一个接着一个移居到现在的村子。但是过去的竞争还是存在,所以有些村人借口瘟疫可能也会移转引起不少纷争。结果,西北村人 全都负气回自己村里,并发誓再也不和他们相互往来。更在生气之余,把村里散布的屍体收在同一个地方,想要放火烧掉。选定的地方是在瘟疫流行时当作临时医院 使用、而有最多屍体的大礼堂后面空地。
然后就发生了第二个灾难。
连日的夏日大雨,使木柴几乎都受了潮,所以火葬进行了三天三夜都还没完成。火熄了就再点燃,如此反覆着。结果收在同一处覆盖地面的屍体开始腐化发臭。然后在第三天,有一只真相不明的怪物从充满恶臭的屍体山中跑了出来。
听他平淡地描述出怪物的模样,达夫南全身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它全身像烟雾造出来似地若隐若现,巨大的皮膜翅膀分出四叉,像触手般摇晃。翅膀尖端则有像拳头般大小的脚趾,上面有着像尖牙般可怕的东西,光是 身高就超过三米,翅膀张开后长度还要更大。头部没有眼睛,而是有着两团发光的火球在眼睛部位……嗯,该怎么形容才好呢?”
那岂不是和碧翠湖的……那个幽灵,是一模一样的了!
“……”
奈武普利温有些惊讶地看着达夫南。
“你干嘛?怪物又没在你眼前,干嘛抖成这样?”之前曾跟奈武普利温提过家族的事,但并没有清楚描述碧翠湖的幽灵。因为仅是回想到那一幕,就已经使他全身发抖,陷入恐惧之中了,更何况是用嘴说出来,他根本就说不出口。而且当时发生的事可以说是他最悲伤的回忆。
“请继续……讲下去……”
达夫南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这只不过是以前发生的事。现在应该已经没有幽灵了,至少在这里没有。
奈武普利温也尽可能地用平静的语调接着讲下去。怪物把回西北村的人全都残忍地杀死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在奈武普利温的故事之中,似乎没有人是受伤之后还活着,结果却发疯至死的。没有幸存者,但怪物也没有到另一个村子去。
在西北村发生的悲剧由戴希的父亲,当时在这里避难的权杖之祭司用魔法看到,他在这边的村子召开了紧急会议。首先派了几名战士去,但都是还未交手, 就被杀害了。因为当时已经有太多的人因瘟疫死亡,所以那只怪物有可能会灭绝全岛,问题立显相当重大。於是,他们又组成了一支以伊利欧斯祭司为首的远征队。 当时伊索蕾十二岁。
“伊利欧斯祭司大人共收了三个剑术学生。他们之中只有实力不足的第三个弟子被留了下来,其余两个都参与行动。而伊索蕾却死也要跟着去,为了阻止 她,几乎是到了不得不把她捆绑起来的地步。就这样,弓箭手、剑士、魔法师加起来共二十人所组成的远征队出发了,其中大多数人都预料到自己会死,但还是去了 西北村。这之中……有一个就是我,一个年纪轻轻不懂事的剑士。”
达夫南心中突然泛起了疑问。奈武普利温以前说他并非伊利欧斯祭司的学生,那么他是谁的学生呢?
“关於战斗的情形我就不细说了。不管怎样,那支远征队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们在那里一天一夜,村子里到处充满恶臭,建筑物颓塌,我们以建筑物为掩蔽,展开了一场真正的战斗,结果当时存活的只剩下伊利欧斯祭司大人、他的第二学生,还有我。”
下午的天气刚才还很晴朗,而此时田野上方突然很快地聚集起云朵。虽然凉爽,但强风却开始不停地大力刮动起那些草叶。
“伊利欧斯祭司大人把我叫去,交待了几件事,要我回村子……我听从他的话回来了。结果怪物被消灭,但祭司大人也死了,当然,剩下的那个学生也丧了命。我回来之后则是继承他,成为剑之祭司。”
奈武普利温抬头望了一眼像要下雨的昏暗天空,说道:
“讲到这里,你应该知道伊索蕾为何要恨我了吧?”
奈武普利温的故事中有几点模糊不清。首先,虽然达夫南能理解为何伊索蕾要恨他,而且情况也解释得过去,但是据他了解,奈武普利温绝不会做出那种 事,但他却做了,这一点他没有解释清楚,只是随便带过。和怪物最后战斗的紧要关头,奈武普利温会是那种丢下同伴逃掉的人吗?为了想拥有剑之祭司的头衔,他 就这么做?
还有,为什么伊利欧斯祭司把自己的学生留在身边,反而救了不是自己学生的奈武普利温呢?再说当时多一个人帮忙不是更好,为什么让他走?如果说最后决战时他有能力获胜,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使用出来呢?
奈武普利温站起来,环视四周一圈,仿佛像是已经把他讲的故事忘得一干二净似地,说道:
“走,我们下山吧。好像要下雨了!”思可理的棍棒护身术老师吉尔的住所在距离村子中心相当远的地方。从他家沿着山坡走上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达以前伊利欧斯祭司建造用来做夏天住所的房子,不过现在是伊索蕾独自居住在那里。
虽然已经是深夜时分,但吉尔家中仍然点着灯。在岛上,连制造蜡烛的材料都不够,点油灯的油更是稀缺,所以这样点灯应算是十分奢侈的行为。
当然,吉尔老师并没有条件可以如此奢侈。但因为他正在计画他这辈子最重大的事,所以现在不是省油的时候。
到目前为止,他认为不可原谅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奈武普利温,另一个是贺托勒。
对於贺托勒,用“不可原谅”来形容似乎有些过於严重,但对於奈武普利温,则是因为他找不到更适合的话来形容对他的感觉。他极为厌恶、憎恨,还有嫉妒奈武普利温。
这样的感觉表面上是由於伊利欧斯祭司的死,但实际缘由则可以追溯到更久之前。他比奈武普利温大两岁,在一个平凡且理想的家庭中出生长大。可是比起 私生子出身而且没有父母亲的奈武普利温,他却总是在剑术的进步上慢一步。日子久了,就不是一步,而是很多步了,如今则是他再怎么费劲也无法缩短两人的距离 了。
过去的时间里,他只赢过奈武普利温一次,就是能成为伊利欧斯祭司的学生。伊利欧斯祭司是全村的尊师同时也是偶像,被他选为正式学生时,他在疯狂高兴之余,甚至忘了伊利欧斯祭司早已有了两名年纪较长的学生,那时他就像是已被选为剑之祭司般欣喜若狂。
他就是那名因为实力不足而无法参与远征队,被留在村里的第三个学生。
一向比同辈人优秀许多的奈武普利温一直无法成为伊利欧斯祭司的学生。这件事有很复杂的原因,但是对吉尔来说,那都不重要,他也不在乎。他认为结论 就是他赢了奈武普利温。可是因为第二次灾难的发生,伊利欧斯祭司和两个学长都死了,结果新的剑之祭司却由奈武普利温担当。这个人只不过是从不算真正老师的 伊利欧斯祭司那里学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剑术,就当上了剑之祭司!而身为伊利欧斯祭司正式学生的他却被冷落在一旁!
结果他只能在思可理当个教棍棒护身术的老师!此后,他与奈武普利温势不两立。
当奈武普利温不顾剑之祭司的职位,忽然离开这里跑到大陆去时,他确实也再一次燃起过希望。可是都快过了五年,摄政阁下和其他五名祭司却没有提到要重选剑之祭司。然后可恶的奈武普利温偷懒跑去玩到无趣之后,又再悄悄地回来了,还理所当然似地,稳坐在他的位子上。
吉尔移动羽毛笔的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他应该早一点醒悟到自己的名字为何是吉尔雷波(嫉妒)。他的命运是奈武普利温一天不死,他就无法从对他的妒疾之中解脱出来。
其实他还抱有一个希望。他听说奈武普利温有不治之症,无法长命。
这是事实还是传言,没有人可以确认,但这样的说法似乎颇有根据,所以这种传言始终没有平息。有人说他是在和怪物打斗时受过致命的创伤,也有人说他之所以扔下剑之祭司的凭证“雷之符文”跑到大陆去,就是为了想找到治病的药。
好!怎样都好。他姑且相信这些话。跟他们同辈的年轻人都因为西北村的第二次灾难几乎全数灭亡,所以如果奈武普利温死了,剑之祭司就非他莫属了。虽然会花久一点的时间,但毕竟仍有等待的价值。然而,对他而言,还有一人令他感觉如芒刺在背,那就是贺托勒。
首先,贺托勒是摄政阁下的外甥,也是岛上所有少年中身份最高贵的。还有就是他年纪还小。这对贺托勒而言是优点同时也是缺点。如果现在奈武普利温突然死了,就是缺点,但是如果奈武普利温再活五六年才死,那就变成了优点。
因为剑之祭司比其他祭司还需要身体方面的能力,因此一般都是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退休。但如果硬要选年纪太大的人担任剑之祭司,很快就会再更换,反而容易引起混乱,所以剑之祭司意外早逝的时候,通常都是干脆选择年轻人,由元老及其他祭司在旁帮助辅佐。
总而言之,如果贺托勒超过二十岁,那么剑之祭司的位子很有可能就是他的了。
目前这名少年实力日益进步,甚至得到许多岛民的认同。喜欢阿谀谄媚的人们甚至还说出现了像伊利欧斯祭司的新人了。这种情况贺托勒自己也很清楚,所以他为了巩固自己的位子,才会这么执着地想成为奈武普利温的学生。
可是,一名陌生少年从大陆过来之后,情况就完全改变了。
贺托勒对达夫南有着炽烈的怨恨,同样地,吉尔也认为达夫南会对他造成威胁。原以为奈武普利温会一直不收学生的,但达夫南却成了他的第一个学生,达 夫南看起来和贺托勒实力相当,却没想到反而比他更为优秀。而且达夫南年纪也比贺托勒小。所以结论很清楚了。不是奈武普利温早一点死,就是达夫南早一点死, 两者必死一个才行。
当然贺托勒的存在也不能完全忽视。若能将三个人同时除去是最好的,但奈武普利温的实力超越他太多,所以姑且先保留这一目的。那么,利用某种计谋一 次除去两个少年会是很不错的方法。奈武普利温看起来对那个名叫达夫南的少年相当关爱,这对吉尔而言是个机会.如果达夫南这小子死了,奈武普利温也会大受打 击,有可能会丢下剑之祭司的职位,再次跑到大陆去。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奈武普利温对岛上的孩子怀有厌恶感,看到达夫南却满怀希望,不过,他本能地直觉到必须 利用这一点,绝不可错过机会。
或许让他们打起来互相杀死对方,是最适当的。两个人都死了最好,万一有一边活下来,也将背负杀人罪名,可以有办法将之除去。如果是贺托勒活下来, 他再怎么说也是有身份之人,可能难以除掉,但至少成为剑之祭司的路就会被阻挡住了。少年时期有不名誉的事,会成为他以后发展最大的绊脚石。
目标变得明确,现在就只剩下执行的方法。他已经计画了好几个阴谋,在付诸实行之前,现在正在衡量优缺点。只有在面对这些问题时,无论是奈武普利温,还是岛上其他任何人,都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