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情势剧变
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股味道确实曾经在哪儿闻到过。这味道有些刺鼻,有点腥臭,一直不断地刺激着他的嗅觉.一开始闻起来像是苦药的味道,可是却又感觉像掺杂着一股水腥味,或说是像丢到陆地上慢慢干掉的鱼。
到底是什么味道……
贺托勒上到大礼堂入口处,达夫南也踩上最后一阶,站在可以看到入口的位置。两人暂时停止了击剑交战。贺托勒似乎也感觉到了那股味道。
贺托勒的背后有两根圆柱及一个半毁的门。大礼堂的屋顶还很完好。但是大门的上半部毁损了,所以看不到里面。
贺托勒又再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用脚往后踢开了坏烂的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门扉已破掉了半边。贺托勒没有往后看,但是正对大门的达夫南却可以 清楚地看到状况。同时他也感到惊讶:为何贺托勒不在宽广的地点比,而想要进到里面去?里面堆着的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门被踢毁之后,四周的味道更浓了。达夫南感觉到被埋藏的记忆开始在隐约萌动。
这是屍体腐烂的味道。
生命终结所散发出的恶臭变得越来越强烈,这种味道他以前只闻过一次,那是他无法轻易忘记的味道。
贺托勒猛然往后一跳,进到了里面。仍然杀意坚决的达夫南握着剑也接着进到了里面。因为忙着奔跑,所以两个少年都没注意到已经跑到了伊索蕾家所在的山麓。
艾基文很怕伊索蕾。因为几天前,贺托勒在伊索蕾家门外大胆喊叫时,他也在场!不对,即使不在场,他也是贺托勒的弟弟,不是吗?
他一直觉得很奇怪的是,当时她一定在屋内,受到这么大的侮辱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猜想她可能是因为害怕,甚至也可能是因为她跟一般少女一样情感脆弱。不过如今当她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瞬间,恐惧感就再度升起。她不是会原谅人的那种人,她也不是会忍受侮辱的那种人。
她可是那位即使要付出代价,也会该杀就杀的剑之祭司的女儿啊!
“站起来。”
欧伊吉司原本因为艾基文而惊吓不已,如今听到头上传来的冷漠声音,突然脑袋清醒了一些.是伊索蕾!伊索蕾是达夫南的圣歌老师。虽然他很怕她,但她或许不会对达夫南的事置之不理。
“我、我有话要告诉你!”
艾基文的脸皱了起来。虽然他想使眼色,但欧伊吉司早就看也不看他一眼。欧伊吉司踌躇地站了起来,目光只投向伊索蕾。
“快说。”
伊索蕾的气势像是要拔剑,不过她只是抚了一下被风吹散的短发,没有采取任何动作。白皙的手就直接放了下来。
“嗯,那个……那个……达夫南现在有危险!”
他并不是期待会有“你说什么!”的反应,不过,伊索蕾却只是稍微抬了一下左边眉毛,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具体说清楚一点。”
艾基文知道他绝不可能打得过伊索蕾,趁机往后退了一步。事情演变成这样,最好的对策是跑去追已经先走一步的吉尔老师。必须尽快告诉他这件事,寻求对策。
对於艾基文一副想要悄悄逃走的样子,伊索蕾是连看也不看一眼。因为她原本就不喜欢介入孩子们的纷争。从很早以前开始,便经常有孩子们互相看不顺眼打架,而她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制止这种事。
“现在达夫南和……贺托勒正在继续他们上次的决斗……可能要打到两个人其中一个死了才会停止……可是刚才我听到,吉尔老师和艾基文在暗中计画着……某种阴谋……”
“……”
岛上的大人,甚至是少年之间,如果意见不合常会用决斗来了结,这种事一年大概会发生一次。孩子们打起来时,大部分会有大人劝阻,但偶尔还是会有没注意到的情况,发生杀人和被杀的事。
这伊索蕾也知道。而且她对於用剑解决纷争的方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果遭受侮辱,忍气吞声的人是愚蠢的,有仇恨本来就该报仇才能了结。因为,她毕竟也是月女王信仰之地长大的少女,而且她也是从会走路就开始拿剑的战士。
不过这件事和她大有关联,这一点她不可否认。当时她为何要沉默?其实她在屋内把贺托勒卑鄙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可是她觉得如果那一瞬间推开门去大声反驳,反而是很愚蠢的事。她相信应该找到其他方法解决才对。
“……所以呢?”
达夫南居然代替自己去跟他决斗?那也就是说,他认为这种问题须要他的辩护?那么,这代表着……自己须要依靠达夫南?他是以什么身份这么做?以向她学习圣歌的少年身份吗?
应该不是吧……
“如果贺托勒赢了,达夫南就不会活着回来了!达夫南如果赢了也……也……反正……他们是想要置达夫南於死地!”
“我知道了。”
伊索蕾突然转身。开衩下垂的白上衣衣角画出了一道弧线。
“你……去找其他可以解除你不安感的人吧。”
欧伊吉司以为伊索蕾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惊讶地用呆愣的表情看着她的背影。可是伊索蕾却不是走向她家,而是以快速步伐走上山去。
此时他才明白她的意思是“去找其他人来帮忙”。欧伊吉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应该去做他能做的事,可是他真的能做什么事吗?
砰砰、砰砰、砰、砰、砰。
有人在敲门。而且很急的样子。
戴斯弗伊娜祭司看向大门,露出怎么办才好的表情。她不希望现在说的话走漏出去。可是敲门的人有可能是要转告重要的消息。毕竟这里是决定岛上重要事情的大礼堂。
“我去看看。”
默勒费乌思站起来,往门边走去。本来应该是奈武普利温先站起来去开门的,可是他低着头,正陷入思考之中。
“什么事?咦,你不是欧伊吉司吗?”
一看到对方是个小鬼,默勒费乌思皱起了眉头。他认为原本正在进行的重大谈话会被一件小事打断。
“有什么事?”
“呼、呼、呼……现在……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在这里吗?”
欧伊吉司找对人了。如果是达夫南的事,第一个会想出来解决的人就是他。当然,要找到经常在村外巡视的剑之祭司,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他先跑到别的地方,绕了一圈才来到这里,已经浪费很多时间。和伊索蕾分开之后,至少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在。你找他有什么事?”
“非常……重要的……达夫南他……达夫南有……危险……”
欧伊吉司今天实在是跑太多路了。他怕会被已经不见人影的艾基文抓到,所以一点儿也不敢休息。一听到达夫南这个名字,奈武普利温回头往后看。然后猛然站起来,很快往大门方向走过来。
“原来是欧伊吉司,达夫南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想要杀他!”
“你说什么?”
这才是他要的反应。奈武普利温弯下腰来,紧抓住欧伊吉司的两肩。然后很热切地问他:“那孩子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想要杀他?”
“啊……”
眼前的景象令达夫南说不出话来。同时耳边出现轰隆作响般的声音。那些记忆中的久远声音全都传到了他耳边。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声音要传达的讯息只有一个。
碧翠湖。
那个有着腐烂屍体与怪物的沼泽。杀害他家人的恶灵之湖。
他怎么可能忘得了?
在大礼堂中央,又再现於他的眼前了。虽然规模比较小一些,但脏绿色的腐水几乎就跟记忆中的碧翠湖一模一样。水太过混浊了,根本看不出有多深。
这座大礼堂和下村的规模大小差不多。不过大礼堂是建在十多阶的阶梯之上,在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沼泽……怎么居然不是生在土地上,而是在坚硬的石头上,而且还是有屋顶盖着的地方?“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他们绕着沼泽打转。慢慢变成是达夫南站在建筑物内侧,而贺托勒已绕到入口边。隔着石头上涌出的腐水,他们彼此注视着对方的脸孔。他们仍然想要杀死对方。
现在是大白天,不同於晚上看到的黑暗沼泽。但嗅觉所感受到的味道已完全攫住了他的记忆,因此即使这个地方有陌生的墙壁包围着,还是很像记忆中的那座湖。
“干嘛来这个地方?”
“我现在应该告诉你了。嗯,这里的景象看起来是不怎么好。不过为了达到目的,只好这么做了。”
贺托勒没有持剑的左手伸到背心内侧,拿出一样东西。那东西看起来像是黏贴信封的红色浆糊,圆圆的一团。
达夫南毫无表情,只是翕动嘴唇,说道:
“你还带了要赢过我的其他秘方吗?”
“不,是你输给了我。”
贺托勒把左手往前伸,让那团红红的东西在手掌上面滚动。这东西不单纯只是浆糊。因为它一接触到沼泽冒出的腐化臭气,中心处便开始冒出明亮的朱红光芒。不过看起来不烫手。“胜利的路有好几条,但你只知道一条,我却知道很多条。”
贺托勒的手高举。咻,那团东西被丢进沼泽里。
像有什么发亮的东西往上涌出……可是立刻就消失了。眼前剩下的只有沼泽中央燃烧着的橘色火光。片刻之后,那东西突然发出轰隆响声,并且爆炸开来。
前面什么都看不到了。
“哈啊……哈……”
弥漫的绿色烟雾掩住了视线。更糟糕的是有一股要香到刺穿肺腑的香气。说不定那是有毒的气体。
“再见。我以后会想到再回来的……”
声音越来越远,连最后几个字都快听不到了。达夫南像是喝醉酒那般,双腿摇晃着,膝盖开始发软,最后真的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真是的……
为何坐在地上起不来……?抛开一切不就是为了不要变成这样吗?
不是想过要毫无保留地来转变所有一切情势吗?曾经流过血、流过泪,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没被牺牲过吗?
是什么不足呢……“你的血。”
耳边响着吱吱喳喳的声音。然后像是嗡嗡作响的蜂群,接着逐渐变为真正的说话声。阴影在耳语着,是他周围聚集着的一些阴影。
达夫南靠在墙边,无力地伸直双腿。脚边腐烂的绿水在荡漾着。他头脑恍惚,而且视觉麻痹,四肢僵硬。
虽然所有一切都变得麻痹,但奇怪的是,细微的知觉还是存在,操控着他的身体。他甚至能感受到触及他脚底的水波,全身的触觉宛如针刺般毛骨悚然起来。
“你的血……与你共生的血与肉。”
说话声逐渐变得大声。
“我选择的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当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