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你的……你自己该去击退,或胜或败,不管是哪种情形,都要自己去解决去面对才行。我也是一样,我生命中的每场战斗都无法教别人代替我。因为,没有人可以教别人去扛他的包袱。”
奈武普利温说完之后,用右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随即站起身来。他的脸孔变远了,同时也变得昏暗。达夫南跟着站起来之前,又再看了奈武普利温一眼。他又感受到了他很久没感受到的那种预感。
距离他越来越远的脸孔。
同样,他的存在也会在不久的将来,从达夫南的生命之中退去。
达夫南很快就恢复了体力。
大约经过五天,他已经可以开始做他平常做的事。他去思可理上学,又再开始上伊索蕾的课。而且也继续开始和奈武普利温用木剑练武。达夫南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因为无法参赛而怠惰,所以他特别认真。
冬霜剑又再交回给奈武普利温。可是达夫南如今对冬霜剑已经有了不同的看法。那可以说是——“既然无法逃避,就喜悦面对”的心态。既然那是一把无法放弃的剑……
奇怪的是,他只不过睡了一个月,身体动作却变得相当轻盈。在和恩迪米温那些幽灵一起玩耍时,他是在没有肉体只有魂魄的状态,当时确实能像恩迪米温那样动作敏捷轻巧。可是现在已经回到原来的模样,他感觉似乎还是受到当时能力的影响。
虽然和那时候有差距,但踏地跳跃的脚步确实快了很多,只要一出现目标物件,他会反射性地在握木剑的手腕加上弹力,挥击出剑。虽然和老师的剑术比起来,他的准确度还不够,但奈武普利温要压制住他的速度,也已经有点费力了。
虽然达夫南对自己突飞猛进的原因感到困惑,但奈武普利温似乎为此相当高兴;而且同时好像在考虑什么事,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达夫南一面挥出木剑抵挡攻势,一面却在想,以他目前的程度,就算是和贺托勒再次对决,就算是出赛奈武普利温年轻时无法参加的银色精英赛、帮奈武普利温争光,都是绰绰有余的事。
去参赛银色精英赛的只有十一个人,可是岛上现在的气氛却变得异常沉静。会不会是因为那些去参赛的人,原本就是岛上说话声音比较大的人?
不过,留在岛上的人中,还是有人不放过他。
“那小子是清醒了,但潜在的危险却一点儿也没减少。那个可阳的东西仍然在岛上,我们仍然是冒着灭亡的危险,过一天算一天啊!”
其实每天焦虑度日的也就只是斐尔勒仕修道士而已。他为了送大儿子去大陆而暂留在村里,之后他延长了停留时间,每天都去拜会别人。达夫南醒来之后, 他干脆一天去见三四个人,主张要把带着冬霜剑的少年赶回大陆,或者甚至应该把他杀死。而且还常常去找摄政。如果达夫南一直没醒过来,也许他还不会主张处 罚!但现在他已经把剑和剑的主人同等看待,认为两个都是邪恶的,应当一起消灭掉。
戴斯弗伊娜祭司在第三次听到来找她的斐尔勒仕重复上面的话,并掩饰她疲惫的表情。实际上,她可说是很厌倦了,但是要正确下判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事,所以她没有清楚表态。“你要表达的意见我都已经很清楚了。你是请求对达夫南公开裁决,是吗?”“是的。柜之祭司法依斯玛大人也说,如果希望裁决就予以 裁决。我的意思是,希望祭司大人您可以对我的提议表示附议。”
“表示附议?”
可想而知,法依斯玛祭司一定被这个人给烦死了。而且猜也猜得出来斐尔勒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在岛上,为了防止随意进行裁决,所以只有修道士以上的人才有资格提议裁决。普通人要是遇到利益受害的事希望进行裁决,都得去找修道士或祭司,说明 自己的立场之后请求裁决。修道士共有十七名,非修道士的思可理老师有五名,祭司六名,这些人之中只要说服了其中一人,就可以进行裁决。进行裁决时,提议的 修道士、祭司或老师算是原告人,他们也就不敢随便答应提议裁决。
斐尔勒仕身为修道士,原本就可以提议。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了达到目的,又作出不武断的样子,所以需要有其他修道上或祭司附议。附议的人是祭司本就不错,更何况是岛上最有智慧的权杖之祭司,那几乎就等於裁决前便已胜诉。
“嗯,原本我是可以不用说出来的……修道士之中已经有超过十名对我表示赞同。虽然届时是由法依斯玛祭司大人下判决,但他应该不会无视这么多人的意 见吧。现在的问题并不在於是否有罪,而在於具体给那孩子什么样的处分。我个人是希望下令放逐到大陆,这是最宽宏的做法……但也有一些人主张更严厉的方法。 这么一来,祭司大人您也应该表达您的意见吧?”
斐尔勒仕并不是不知道戴斯弗伊娜对达夫南有好感,可是这个问题不是可以用个人好恶来处理的;因为,如果戴斯弗伊娜拒绝裁决,那么到时在裁决会上若斐尔勒仕胜诉,戴斯弗伊娜便不免会遭人指责有失客观。
虽然斐尔勒仕没有明讲,但戴斯弗伊娜明白如果进行裁决,对达夫南会十分不利。而如果达夫南输了,被下令驱逐,奈武普利温不会置之不理。说不定他会跟那孩子一起去大陆。然而,这样不行。
戴斯弗伊娜认为奈武普利温的伤无法在岛外治癒。当初也是她派阿尼奥仕去说服在大陆流浪的奈武普利温回来的。现在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的生命就快要结束。她不能让他死。事实上,戴斯弗伊娜比达夫南还要舍不得奈武普利温。
“关於附议的事,我会再考虑。明天给你答覆吧。不过,你要答应我,到明天为止,不要再去找其他祭司要求附议了。”
“这是当然!我怎么可能连这种礼貌都不懂。”
斐尔勒仕高兴地走出戴斯弗伊娜的家。而走不到三步,就迎面碰到了奈武普利温。他正要去找戴斯弗伊娜。
两人都停下了脚步。斐尔勒仕比奈武普利温年长许多,但在剑之祭司面无表情的瞪视之下,他也不由得像个做亏心事的小偷一般瑟缩了一下。
“您最近好像很忙哦。”
抛下这句话之后,奈武普利温就往戴斯弗伊娜的家中走去。留下斐尔勒仕一脸不悦地盯着被关上的门,然后,他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戴斯弗伊娜看到斐尔勒仕才刚出去,奈武普利温就立刻进来,轻叹了一口气。在他拉椅子坐下的同时,对他挥了挥手,阻止他说话。
“我知道你来是要对我说什么,可是现在我已经很难再帮你的男孩了。”
要是可以的话,她希望奈武普利温能将达夫南与他自己的命运分开来考虑。达夫南一直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即使被独自送回大陆,他也能很快地适应活下 去。当然,即使如此他毕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孩子,她知道那样的处分很残忍。但是奈武普利温无法久活,这个问题更严重。她绝对不能让他也一起走。
“祭司大人,姐姐。”
刚才似乎一时有些紧张的戴斯弗伊娜脸上微有放松,就更显得凄然。她已经老了,而她这个如同小弟般被她照顾过的小少年而今脸上也有了皱纹。
“我想到你开始长胡子的那个时候,就忍不住想笑。”
虽然奈武普利温平常就不是很会修胡子的人,但今天脸颊看起来却修得很好。奈武普利温摸了摸下巴,露出微笑说道:
“姐姐您生第一个小孩的时候,我在还嫉妒过那孩子呢!你知道吗?”
有好一阵子,两人不发一语地彼此看着。奈武普利温嘴巴微张,慢慢地发出声音,说道:“最近我感觉到,自己像是灵魂和肉体将要熄灭之前的烛火一样,突然开始烧得很亮。”戴斯弗伊娜简直都快说不出话。
“你……”
“您不说,我也知道。我自己感觉得到。或许是因为这样吧,所以我更是关心那小子。”戴斯弗伊娜用力摇头。就算她没这么摇头,她的声音也已经断断续续的。
“奈武普利温,不行,什么都不可以放弃。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和那个孩子的人生不同。不一样的。”
“当然。可是只要能给他的,我全部都想给他。如果说我现在还对我的生命有所依恋,我所遗憾的就是不能照顾他更久一点。我想教他多一点……生命总是会结束的。不管是谁,都一样!已经拖延很久了,但我想再过一两年应该就要结束了吧。搞不好今年也说不定!”
“奈武普利温!”
微笑消失了。奈武普利温双手合起撑着下巴,低下头,又再抬头仰望屋顶。这房子已经很久了。小时候,这屋顶曾经看起来是那么地高,连这点他也还记得很清楚。
“我希望那小子跟伊索蕾……能够幸福快乐。他们两个还挺合得来的。”
“……”
戴斯弗伊娜想起了以前的事。固执的三个人,伊利欧斯祭司、奈武普利温都不退让,当时的记忆又再次浮现於脑海之中。那时候她多希望能够圆满解决。可是一道永远无法破坏的厚墙被竖立起来……然后爱就失去了……
戴斯弗伊娜伸出手来,放在奈武普利温的手背上。她满是皱纹的手背上突出的青绿色血管微微跳动着。
“你要我怎么做?”
奈武普利温的嘴角浮现出宛如孩童般的笑容。那种笑容令人想起他以前的模样。
“姐姐,我要什么您总是会给我。”
戴斯弗伊娜点了点头,奈武普利温接着说:
“斐尔勒仕修道士是不是说他要提议裁决?我的目标是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裁决。只要能达成目的,任何方式甚至胁迫我都不惜考虑。我的证据都已经准备好了。请姐姐您先判断一下。”
“……是什么意思?”
“达夫南……那孩子并不是自己不小心失足从峭壁上摔下去的,是有某种阴谋介入。也就是说,岛上的某个人,想杀害他。”
戴斯弗伊娜眨了好几下眼睛之后,说道:
“你是不是说那是贺托勒做的?可是没有确切的证据,是不能怀疑他的。”
“可能不是贺托勒。虽然他是最有心要杀害达夫南的,但他不是那种做这种手脚的人。”“那么是谁做出这种事的?”
“我就是来把推理的结果告诉您的。”
这时,从房间外传来声音,随侍说有另一个客人来了。戴斯弗伊娜正想要谢绝访客,奈武普利温随即挥手阻止,然后直接问随侍:“是不是藏书馆的杰洛先生来了?”
“是的,他说一定要见到祭司大人。”
“姐姐,请让杰洛先生等一下,说马上就会请他进来。他是带资料来给我的。”
戴斯弗伊娜要随侍照着奈武普利温的话去做之后,她盯着奈武普利温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虽有很多话要说,但她都没讲,只说了一句话:
“你……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没有可以好一点的……那种方法吗?”
“我仅存的幸福都在这里了。除此之外,我还能寄望有什么好的?”
“你的人生还没有结束。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为你自己而战。生命不是那么轻易就会结束的。为什么你没有看到剩余生命的其他面呢?”
“不。”
奈武普利温一面摇头一面闭眼,然后睁开眼睛说:
“我的人生要我在选择的战场上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