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第二章

「不,我们走!我们走!」

连云伸出手,抓住路旁的一棵茶花树。数百朵艳红的茶花,像是被惊吓的小姑娘,瞬间同时绽放,因为他的扯动,瑟瑟颤抖着。

嫩绿色的藤蔓无声无息的抽长,在他的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一根根的扳开他的指,不让他握住茶花。

花儿拉扯着连云,往雾海而去,非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决心有多么强烈。四周的花朵,开放到近乎癫狂,更鲜艳、更浓郁、更灿烂。

就在花色艳到不能再艳、花香浓到不能再浓的时候,花儿跟连云已经踏上了雾海的码头。

花开始凋谢了

每往前走一步,花儿身上的花朵,就大量的掉落,藤蔓也开始枯黄。花儿的容貌也起了变化。

起初,她看来还是个青春少女。

但,每往前走一步,她的容貌就迅速老化,乌黑的长发,也一寸寸转白。

连云眼睁睁看着她的衰老,大惊失色,心痛得像是有刀在刺。「不,别往前走了!停下来、停下来!」他拼命挣扎、不断劝阻。

花儿不肯听。

「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她告诉他,声音跟容貌,已经是中年妇女的模样。

码头边,那艘渡船上,穿着黑斗篷的摆渡人,露出淡淡的笑意,朝着他们轻轻招手。

花儿往前走,一步、一步、又一步。

花瓣凋落,藤蔓枯老,一根又一根的断裂,再也扯不动连云。他一手抱住码头上的木桩,另一手揽住花儿的腰,不肯放开。

「别过去,我不要你消失!」他呼喊着,用尽所有的力气,终于留住衰老虚弱的她。

花儿再也支撑不住,虚软的倒下。只是接触到雾海的边缘,她的力量就迅速衰竭,枯萎得快要粉碎。

连云抱住她,双眼注视着她,焦急而心疼。

花儿惨叫一声,用满是皱纹的双手,遮住自己憔悴的脸,不愿意让心爱的男人看见她这时候的模样。

这时,姑娘走了过来,当她踏上码头,盘桓不散的雾就被驱逐。她在花儿的身边蹲下,伸出手不来,缓慢的拂过花儿。

嫩嫩的指尖经过,原本枯黄的,重新变得翠绿;原本衰老的,再度变得青春。花儿从白发老妇,又恢复成青春少女。

想到不能跟随心爱的人,花儿掩着脸,靠在连云的怀里,嘤嘤啜泣着。

姑娘开口︰「我有个办法。」

哭声停止了,花儿抬起头来,满眼都是泪。连云也转过头来。

姑娘用脆脆的嗓音,问道︰「你愿不愿意,在每年的这一天,都回到砚城来?」她询问者连云。

「什么?」

「每年只有这一天,花儿才能化成人形。」

连云点点头,认真倾听。

姑娘继续说道︰「如果,你能在每年的这一日,都回到砚城,你们就能年年相见。」

「一年只有一天吗?」连云问道,表情有些惆怅。

「是的。」

花儿含着泪,不敢说话,只注视着连云。

他只考虑了一会儿,就有了答案。他抱紧了怀里的花儿,望着她的眼楮,温柔的抚着她的发。

「我答应你,每年的尽头,都会到砚城来见你。」

「每年都会?」花儿的声音颤抖着。

连云严肃的点头。

「每年都会。」

花儿贴进连云的怀里,啜泣颤抖着。嫩绿的藤蔓再度生长,以蓬勃的速度,一圈又一圈,包围了两个人,无数鲜花绽放,遮住两人的身影,直到旁人什么也看不见。

过了好一会儿,当两人分开,一圈站起来的时候,鲜花才纷纷落了下来。

花儿羞红着脸,牵握着连云的手,依依不舍的交代。「明年的今天,你一定要再回来。」

连云允诺。

「我会的。」

两人轻声细语,浓情蜜意了好一会儿,直到日光渐渐偏西,姑娘才轻声催促着。

「我们得赶在日落前回到砚城。」她提醒。

花儿无奈的点头,又靠在连云耳畔,低语了几句话,才松开他的双手。从她眼里落下的泪,变成一阵细雨。

雨水洗去了杉木森林的花粉迷雾,滋润了水潭旁的桃树精,也浇灌了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无数黄澄澄的小花,再度盛开。

连云虽然不舍,却也只能在催促下,转身走向渡船。

直到情郎的身影,消失在浓浓的雾海中,花儿才心甘情愿的恢复成一块砖。跟先前不同的,是砖上的字痕,已从原本的黑色,变成了如少女脸颊般的酡红。

姑娘用随身的锦帕,小心的包起石砖,捧在怀里头。肤色黝黑的男人,驾驭着枣红大马,赶在日落之前,回到了砚城的识字砖前。

在日光消失的前一刻,那块砖终于回到墙上。当姑娘的手指轻轻抚过,石砖与墙之间的缝隙就消失不见,像是从来不曾分开过。

姑娘退开一步,终于松了一口气。

肤色黝黑的男人站在她的身后,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悄悄问她︰「如果那个男人不守信用呢?」

「那就非得再忙上一场不可了。」她悄声回答。

男人发出一声轻笑,然后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嫣然一笑,再度将小手伸给他。

入夜了,花香渐浓。

砚城里的每朵花都开了!

贰、左手香

春日最暖的那一天,蒋生病得再也忍不住了。

他长年患有头痛的毛病。第一次发作的那个晚上,他杀了合伙人,取得砚城里第一商号,满手的血还没凉,他就得意的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脑子深处似乎闪过类似针刺的痛。

蒋生并不在意,身为砚城第一商号的掌柜,他有太多事情要忙。他不择手段,生意蒸蒸日上,钱财滚滚而来。

但,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每做一件恶事,脑中的疼痛,就愈来愈剧烈。

当他成为砚城里最有钱的人时,那种疼痛,已经像是有人,正一口一口啃咬着他的脑。

他无法吃、无法睡,当剧痛来袭时,就像狼一般嚎叫,英俊的脸庞变得狰狞苍白,嘴角还流着涎,在地上不断打滚。

城里所有的大夫,全都来看过了,每个人却都说,他没病。

「庸医!庸医!全都是庸医!」

他怒吼着,差点掐死一个大夫,直到更剧烈的疼痛,逼得他不得不松手,倒地抽搐。

那些买来、抢来、搜刮来的珍贵草药,熬出深褐色的药汁,药渣堆在角落,渐渐成了一座小山,他的病情却还是不见起色。

终于,一个莫可奈何的大夫说了︰「你要是去木府,求求姑娘,或许还有救。」

春日最暖的那天,蒋生就跌跌撞撞的,来到木府的石牌坊前,跪在大门前,不断的磕头恳求,还因为剧痛,而发出骇人的嚎叫声。他的衣服反复着被冷汗浸湿,却又被春阳晒干。

四周人来人往,也有不少人聚集,在一旁看着。

过了午时,木府里才走出一个灰衣人。

「姑娘让你进府。」

灰衣人面无表情的说,眉目像纸剪的人那么硬,双眼眨也不眨一下。

蒋生颤抖着起身,抆干嘴角,跟着灰衣人走进木府。

木府是城里最大的建筑,就算是登上砚城外的雪山顶,回头下望,也能看见木府的楼台亭榭。府里的房间,多得数都数不尽,还有一栋巨大的楼房,收藏着所有房间的钥匙。

木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

历任的木府主人,都很年轻,也都没有姓名。若是男人,就称为公子;若是女人,就称为姑娘。城内外若是遇上难解的事,就得来求木府的主人。

如今的木府的主人,是三年前才出现的。据说,她是第一个诞生在外地的继承者。

蒋生虽然在砚城里生活了三十年,却还是头一回踏进木府。

灰衣人领着他,穿过一栋又一栋的楼房,走过一段又一段的长廊,中途还停下来,等着他剧痛发作了两次,最后才走到一座临着水池的亭子前。

亭子里有张软榻,有个女人半躺在榻上,面前有着一盆,半是白梅、半是红梅的盆栽。梅树虽矮,但干粗枝茂,盆中还有翠色青苔,简直就像是野地的一棵梅树被缩小了,栽进瓦盆中。

软榻上的女人,比蒋生想象中年轻,甚至带着一分稚气,连嗓音听来都是脆脆的。

「在这里等着。」

灰衣人说道,制止蒋生上前。

「姑娘正在说话。」

亭子里只有那个女人,跟那盆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