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偏着头,在石砖上走动,每块砖都欣喜的鼓起,不敢太软也不敢太硬,托着绣鞋的底面,努力让她走得舒适,连鞋底的痕都不敢磨着。
「想要柳树,就得拿我先前给你的茶罐来换,你舍得吗?」
她语带笑意的问,走回他的面前,鞋面上的茶花随风摇曳,姿态娇柔。
「愿意!」
「喔,既然如此——」姑娘转头,望向身旁的女人,粉唇轻扬。
「左手香,那棵柳树在哪里呢?」
盲女面无表情,双手隐藏在长长的袖子里,只用脚尖点了点一旁残留的树根。树干只残留一小部分,尖端收束,像是被用手捏断的。
「原本就在这儿,但真不巧,因为欠缺炼药的柴火,刚刚才被我取下,分成九十九块,都送去火炉旁烘干了。」
「什么?烘——烘了?怎、怎么会——怎么会?」
柳源脸色刷白,顿觉万念俱灰,怨恨自己来得太冲,不能救出少女,害得她被火焚烤,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
「柳大夫,您先别哭。」
姑娘出言安慰,用嫩嫩的指尖,取走他的一颗眼泪,再漫步走到树根旁,将那颗泪水滴下。
泪水濡湿树根,一支小小的、嫩嫩的幼苗,无声无息的生长,长到约一尺左右,就不再长大。
「您将柳苗带回去,放在盆栽里,日夜用露水浇灌。」
她微笑吩咐,小手挥了挥,示意灰衣人把柳源带走。
「只要你在耐心,柳苗还是能长成柳树。」
心灰意冷的柳源,将摘下的柳苗,护卫在胸口的地方,无奈的跟着灰衣人离去,泪水一路滴落,被濡湿的石砖,都承受不住泪中的情意,一块块凹陷下去。
姑娘望着远去的身影,像是想起什么,回头望向左手香。
「你还在找眼楮?」
左手香静静点头。
「是。」
姑娘停了一会儿,先是望向从来不曾踏足的药楼,接着收回视线,看着左手香那收拢在袖子的双手,神秘的浅浅一笑。
「除了眼楮之外,你是不是也在找别的东西?」
轻盈的语句里,似问又非问,有着几分好奇,更掺杂着无限深意,弦外之音呼之欲出。
左手香没有回答,选择保持沉默。
柳源带回树苗后,按照姑娘的吩咐,将柳苗种在盆栽里,日夜都用露水浇灌。
从此,他不论去哪里,都带着盆栽,还对着柳苗说话,当作妻子一样珍惜,家人以为他高烧过后,变得神智不清,也没有去计较。
这样过了半年,有天他睡醒后,发现盆栽里头,坐着拳头大小的青衣少女,正在对他微笑。他惊喜不已,更用心照顾。
一日又一日过去,青衣少女逐渐长大,慢慢能走出盆栽,又过了半年后,除了只喝露水,不吃其他东西之外,已经跟一般少女无异了。
两人结成夫妻,恩爱不离,救治更多的树木,尤其是柳树,只要被少女轻轻触碰,就会生意盎然,城里的人,从此都称呼少女为柳妻。
玖、归容(一)
盘桓的山路上,有辆马车崎岖前行。
驾车的是一对叔佷,年纪相差不多,都是健壮的青年。他们是往来各地的商旅,马车堆满香料,有的能让菜肴添香、有的能让人健壮、有的能敷在肌肤上,让女子的肌肤细致。
这些昂贵的香料是从另一座城,用别的货物换来的,如今这些香料,则是要去换取,最值钱的东西。
山路时而上、时而下,马儿走得格外辛苦。
终于,在山路的转角处,视野变得开阔,翠绿的山麓下方,有一座建筑在雪山之下的无墙之城。城内的水渠,在阳光的照耀下,如金线般穿梭城内,看来分外耀眼。
驾车的男人,扬着马鞭,朝下方指去。
「瞧,砚城到了。」
坐在一旁的男人很兴奋,几乎快要坐不住,在马车上站起,一手遮着刺目的阳光,眯着双眼想看得更仔细些。
「这座城比叔叔描述的更美。」
他听过太多,关于砚城的事呢。曾经去过的商旅,对砚城的印象都不同,但都认为那是个神秘的地方,而那里能换取的货物,因为稀少罕见,所以利润出奇的高。
「这还不算什么,进城之后你可要睁大眼楮,仔细瞧一瞧,城里有趣的事情可多了。」
身为长辈,又曾来过砚城,他的得意显而易见。
「例如什么?」
「在城里走动的,不要以为都是人,那儿即使是白昼,鬼也能大刺刺的上街,跟人不同的地方,只是有没有影子的差别。」
上次,他经旁人指点,就见到许多的鬼。
「那些鬼不会伤人吗?」未曾去过砚城的佷子,忍不住想再度确认。
「在砚城里就不会。」
他补充。
「鬼不会,妖物也不会。」
「是因为砚城的主人吗?」
佷子又问,这是他最感兴趣的部分。
「没错。听说,这一任主人,是个年轻的少女,被称做姑娘。」
当叔叔的说道,想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上一辈的人说,前任主人是个男人,被称作——」
噗滋。
话来不及说完的男人,觉得胸口一凉,低头往下望去,竟发现胸膛已被扯开,内脏清晰可见,随着他的呼吸鼓动,腥红的鲜血正源源不绝的喷涌,把他全身染得血红。
事情太过突然,他茫然的抬起头,看着身旁的佷子,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一道模糊的影子,却窜入裂开的胸膛,握住他柔软的肝脏。
接着,剧痛袭来,他从内被撕裂,肝脏被活生生取走。
「还、还给——还——」
他挣扎的伸手,整个人却颓然掉落马车,倒卧在血泊之中,双眼还睁得大大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被鲜血喷得满脸红润的佷子,眼见叔叔惨死,吓得腿都软了。
那模糊的影子,把新鲜的肝脏,一口一口的吞噬,也不知道是吃到哪里去了。
吃完整副肝脏后,影子微微的、微微的鲜明了些。
影子靠到佷子身边,闻着恐惧的味道,然后才又动手,撕开他的胸膛。
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痛。
佷子迷迷糊糊的想着,感觉到一双无形的手,深入又深入,熟练的打到他的肝脏,再扯裂与身体相连的部分,新鲜到几乎冒着热气的肝脏,就这么离开他的身体。
软软的肝脏,看来的确很是美味。
有醇厚的声音响起,渗进他即将被房屋黑暗笼罩的意识。那声音不是传进他的耳朵,而是震动他的脑海。
公子。
那声音说。
上一任责任者,是公子。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