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眼前这位仙风道骨的明月道长正是柳静菡前世李如贞的二叔——他的俗家名字是李秉中。
只是这位二叔并不是李府老太君亲生,乃是她去世之后,李老太爷年老之时临老入花丛养的外室所生。他的年纪整整比李秉正小了十五岁。
当年李老太爷突然出了意外,被疾驰的疯马一脚踢中头部,当天就医治无效撒手而去。彼时,李秉正也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而李如贞也是刚刚两岁的孩童。
他忙着父亲的丧事,又要应对宫中太医院的事务,早就忙得焦头烂额。
然而在父亲头七的那天晚上,居然有一个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自称李忠,找上门来。
他心中疑惑,一问之下才知道,居然是自己庶出的弟弟!
原来那外室听说李老太爷去了,也不含糊,当夜就一条白绫抹了脖子,随着李老太爷去了。只留下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走投无路之下,这才硬着头皮投奔而来。
李秉正见他容貌和李老太爷有五分相似,又兼知书识礼,且还拿出了李老太爷给的信物,心中已经是信了大半。又因着他多年都是独生子,骤然来了个这么大的弟弟,他倒是惊喜多过惊吓了。
李禀正膝下又只有一个女儿,便把这少年真心当成弟弟和半个儿子教养,教导他医术、诗书、礼仪等等,二年之后,已经改名的李秉中的李忠俨然成了翩翩少年。
然而,不知何时,府中居然传出了这李秉中乃是李秉正年幼时的私生子的传闻,穿得似模似样,有鼻子有眼,居然连李夫人都信了三分。
李秉正多番解释之下,还是不能取得夫人的谅解,而且还听闻自己的女儿居然跑去叫李秉中“哥哥”,更加是头疼得不行。
李秉中见因为自己之事,哥哥的头发都愁白了几根,又一味的维护自己,不肯和自己多说半句埋怨。他心中既感谢又惭愧。
他几经考虑,终於下定决心,给李夫人留书一封解释情由,孑然而去。
李秉正得知,大为悲痛,大病了几日。李夫人得知真相后也深感后悔,奈何人已离开,一切都追悔莫及。
数年之后,李秉正在宫中见到风头无两的明月道长,虽然容貌有所改变,但是一眼认出这就是自己的弟弟。他才知道李秉中居然年纪轻轻遁入山门,做了方外之人。
兄弟二人多年不见,一番唏嘘之下,也决定不要将彼此的亲缘关系公诸世人,免得有心人利用彼此的关系兴风作浪。
因此这世上,了解李秉中真正身份的人只有李秉正和李如贞父女二人,就连李夫人都是不知道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顶着柳静菡的脸孔依然取得了明月道长信任的根本原因所在。
明月道长微微睁开一双明亮的眼眸,他看着眼前貌似恭敬的柳静菡,依然有些不相信的虚幻之感。
他乃是方外之人,这神仙鬼神之说本就是他们道教立教的根本。说到底,如果不相信李耳——也就是老子是神仙,又何来这洋洋数百载,可以与释教、儒教相抗衡的道家之说呢。
可是死后重生此等虚幻之说真的存在吗?
明月道长觉得自己的修行似乎不够深,他需要时间来重新校正自己的人生观。
“如贞……不,静菡,你既然有机缘重活一世,就应该珍惜现在的所有。不要纠结於过去和仇恨不放手。”
柳静菡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明月道长:“二叔,当年我和父亲惨死的时候,您在何处?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明月道长一愣。的确,当年如果他人在京城,即便是保不住李如贞,也当能救下李秉正和李夫人。可是偏偏,提前半月,他被宫中贵人支出京城,说是要帮皇上勘查坟穴,找一个集天地之精华所在的龙穴。
这堪舆坟穴本就是长期而繁琐之事,自然不可能迅速结束。又因为有心人故意封锁消息,等到他回到京城的时候,他兄长一家已经被灭门。
“唉……静菡,你年纪尚轻,又何苦沉沦苦海,不能自拔,耗费青春。”
“二叔,若是你不沉沦,你能自拔,又如何会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却苍老得仿佛过了四旬?又为何在室中燃着父亲最爱的龙涎香,又为何会依照父亲的书房的格局安排您自己的静室?”
明月道长多年来的修为和隐藏,仿佛一张脆弱的白纸,被柳静菡一捅既破。他突然觉得气血上涌,内心如千万只军鼓擂动,那种深入骨子里,压抑了多年的仇恨奔涌而出。
“噗”一口鲜血从明月道长口中喷出。
柳静菡吓了一跳,她用这激将法不过是为了让二叔竭尽全力帮助自己寻找当年害死李家全家的凶手,怎么料到,居然使得明月道长内伤至此。
“二叔!你没事吧。如贞不是存心的,你……我错了。”柳静菡有些不知所措了。
明月道长惨然一笑:“想不到贫道修行二十载,却不如你一个年级轻轻的丫头看得清楚。常年陷於这富贵之地,却使得我连最基本的修道根本都忘却了。”他本以为出世不如入世,在繁花迷人的俗世之中,才更能锻炼自己的意志和决心。却没想到,道法本讲究虚无。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自己这般的执着之心已经是入了魔道。
“你去吧。我前日帮你口出虚妄之言,已经是大损修行,你不要再来找我。”明月道长重新闭上了双眼,连唇边的血迹都没有抆。
可是他的神情是那样的圣洁而不可侵犯。
柳静菡本来满是信心所来,此刻却是泄了气。她见明月道长决心已定,也不想多做纠缠。
“那个太子妃并不是什么柔软良善之人。你要留意。至於太子,则是……”
柳静菡听了这话,觉得蹊跷又惊讶,想要问个详细,却发现对方已经闭上了嘴。
“你要小心,我观你眉宇之间隐隐有黑气,只怕是你近日将有血光之灾!”
柳静菡正要转身出门,却又听见明月道长沉声说了一句。
“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怕什么血光之灾!”说完,柳静菡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明月道长终是身子震了一震,唇边溢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孩子,你的执着之心太重,终会让你忽略身边的真情,深陷於仇恨之中,无法自拔。
玄清道长对於没能留住楚王妃这个大金主表示了深深的遗憾。
柳静菡见状,就吩咐青凤又送了五百两的香火钱,这才使得观主重新喜笑颜开。
柳静菡心事重重的回到王府,却是郁郁寡欢了一整天。
第二日,却有一个震惊整个京城的消息传来——
明月道长挂单而去了。
此事连圣上都惊动了,并且下了圣旨问责清虚观观主。
玄清观主战战兢兢的一番解释,太监又急急忙忙的一番传话。武德帝才算是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种真相——诸如明月道长太过出风头而受到观内众人的排挤,或者是京城中某些贵族子弟仗势欺人。却是明月道长自觉修为不深,应该重新返回山中精心钻研,於是才带了小徒弟飘然而去了。
武德帝自然是很遗憾的。一方面是这明月道长深解人意,颇能派遣他内心的烦恼,另一方面,这位道长的堪舆之术确实过人一等,虽然不说是能断阴阳,但是也十言七八中了。
可是这样郁闷的心情也不过是维持了一天,就又被后宫佳丽的争奇斗艳给舒缓了情绪。
而明月道长的名字也终被湮没在纷乱繁华的京城之中。
太子府中,秦双双经过了十几天的休息,终於稍微“恢复”了。
她虽然是小月,按照常理应该是要做满整个月的月子的。可是她自己不甘心,再加上本来就不是什么真的小产,她觉得浪费时间实在是不值得。
她倒也没声张,自己复原之事,却心里想着先要去和那人通一通气。
趁着众人都忙於替太子想办法为万寿节增光添彩的忙乱时刻,她倒是偷偷溜到了一处十分僻静的院子。
这里仿佛是一处世外桃源,与整个太子府奢华精致的风格格格不入。
院子四周用一些栅栏围起,又遍植高大笔直的梧桐,周围天然的长着一些野花野草,也特意没有修建,颇带着几分田园野趣。
可是秦双双总觉得越是这样的生机勃勃,就越显得这里的人一团死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门进了院子。
又快步走到内室,恭敬的说道:“太子妃,妾身秦氏前来请安!”
这里,居然是太子妃方氏的住处!
“秦夫人请进,太子妃前儿还提起来,说是担心你的身体是否复原。”一个模样异常俏丽、穿着体面的丫鬟掀了帘子走出来,亲自请秦双双进屋。
秦双双知道这位是太子妃身边的第一得意人——春意。
她赶忙谦恭的说道:“怎么敢有劳春意姑娘亲子出来。”
春意没有搭腔,只是愈发恭敬的弯下了腰。一点自得的模样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