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皆兵。
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和尚走进去看他,帮他把那颗小小的心形戒指捡起来,套回他干瘦的指间,宽慰他,「我倒觉得这是菩萨警戒你,对於自己身体太不爱惜,替别人求福,自己得先有福,临时抱佛脚是行不通的。」
「我该怎么做。」费忆南问他。
「惜福,增幅,广结善缘。」
「这三者有什么含义吗」他当时根本不懂。
「佛渡有缘人。看你心意。」
时光匆匆一晃而过,费忆南此时再次站在这位老者的面前,心已不似当时的漂浮,他定定望着对方失色的僧衣,似乎还是四年前的那件。
他笑了,双手合十,「多谢师傅点拨。」
「施主善缘结的如何」老和尚看着他。
「大约是不错的。」费忆南也无法准确回答,所谓善缘,是昨夜他留了两百万的那个孩子吗
还是晓晨那一家人
「善待,倾听,慈悲。」
这三个,费忆南只能认前两个,「我从来都不是慈悲的人。现在只能做到善待和倾听。」
「如何善待,又如何倾听」和尚笑了。
「昨夜遇到一位受困的母亲,换做从前,我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
老和尚点点头,准备结束悠闲的聊天时光,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奇怪望他,「你心事既已成,今天又是来干什么的」
「给一位逝去的亲人做佛事。」
「叫什么名字」如此有缘了,老和尚就打算给他开个后门。
「明予安。」
「好,你先进去。我跟他们说一声。」
老和尚说完,目送他的背影进大殿门,然后招手向旁边一位走来的小和尚交代,安排人念经。
然后自己又坐在偏殿门前的长凳上打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焚音袅袅,面前忽然来了一道阴影,将他所有的阳光罩住了。
「大师,大师,能不能问您一个事」
「女施主请说。」老和尚目光在女孩子焦急透着粉的脸庞上看了几秒,没什么波动,待下移,转到女孩子的无名指上来,他眸光一亮,心说,这可真是有缘了,又一个心形戒指。
「我想给一位亲人超度,请问需要哪些步骤」明熙在袛园寺转了一大圈才找到后院来,终於看到一个老和尚在门口坐着,她犹如见到救兵,眼神极其期待而又焦急地望着对方,内心祈祷,千万别拒绝她,千万别。
「佛事安排需要预约,你要等上几天。」
「我下午就要离开法华山,而且我不想让我丈夫知道我做了佛事,对不起,不是轻慢,只是,想一个人静静消化,妄求心定。」
「受持人的名字是」
眼见着老和尚松口了,明熙却高兴不起来,当别人当她面问起那个人的名字时,她恍如隔世,心说这一辈子恐怕再也没有人会问她,她哥哥叫什么名字了,她两片唇抖着,久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喉头哽咽,终於努力地冲出三个字,「我哥哥......」
「你哥哥」
「对......」明熙眼泪唰唰地掉,「我哥哥,明予安。」
「好,你进去吧,站在一旁,合十就好。」
「谢谢......」明熙道完谢,抆了抆眼泪顺着老者手指的方向走进了一间大殿。
殿内经音浩荡。
两排长桌前都坐着穿明黄色僧衣的僧侣,他们口中的焚音,明熙一句也听不懂,她双手合十,眼睛闭起来,面对菩萨而站。
浩荡的焚音,洗静了她的心灵。
她得感谢这家人,原来这世上,连佛事都可以蹭的吗
明熙以爲老和尚挪不出档期,所以让她蹭了人家的,於是心更加诚,对那个人默念了好多遍,哥哥,我很好,哥哥,我很好,哥哥,我很好......
仿佛这样,明予安就会收到她的讯息,这场蹭来的佛事便也更加有价值。
大约十五分后,经声停止。
两排僧人鱼贯步出大殿,佛像正中位置下的蒲团上跪着一个男人。
明熙一开始没注意到对方的存在,被念经的僧人挡住了,此时瞄到他身影,猜测是这场佛事的受持人的家人。
她没有要谢的意思,都是天涯沦落人,爲这事谢,反而平添各自悲伤,脚步正欲转身,却忽然被对方一个坚毅俊朗的侧影所迷惑,堪堪停了一秒,便犹如浩荡江水突然将她倾覆了。
费忆南。
是费忆南。
他双手合十,尚未放下,似有感应,朝她抬眸了一眼,隔着中间空空两排长桌子,他们四目相视。
明熙四肢酸软。
被他半搂着从那座殿里扶出来。
关於明予安,是明熙愧对他,车祸时,他爲了护她,才重伤离世。
这天下午,她坐在化城寺门前的圆形广场上,时不时掉泪,她都没来得及参加哥哥的追悼会,送他最后一程,她醒来时,他已经离开五年,连悲伤,她都像是没有资格的。
在父母亲人已经遗忘那场伤痛时,她有什么资格鲜血淋漓,生生挖开别人的伤口
所以忍吧。
「好了,别哭了。眼睛都肿了。」费忆南手心里抓了一把鸽食,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们喂喂鸽子好不好」
「不好。」明熙脸上挂着泪,又伤心又任性,「你先喂我,我饿了。」
「那咱们去晓晨家里吃饭。」费忆南失笑,伸手揉揉她乱糟糟的长发。
「不去。」明熙绝望地闭上眼睛,「我这样子太丑了。」
「那我们下山,吃昨晚吃的那家菜馆,让他们再炒一个笋」他反正有的是耐心。
「不吃。」明熙摇头,「我们去南城,在车里吃。」
「对,车里被你塞了很多零食,走吧,要我背吗」
她先摇摇头,接着又猛点头,费忆南蹲下去把背给她,然后感觉到背上慢吞吞爬上来一只蜗牛,这只蜗牛紧紧而又不失温柔力量的搂住了他的脖子。
这是一个十足依靠,安心的搂法。
明熙嗅着他脖颈间好闻的男人味,嘴角翘起,轻轻地说,「要不费先生,我给你一个五十九分吧,差一分是怕你骄傲。」
「好。」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