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的手此刻正按在老太君的手臂上,老太太定然不会感觉到他那瞬间的僵硬。
“啊,她啊,”景王回头,挑着那八字眉笑道:“有人替她还了债,把她赎回去了。”见老太太盯着他看,景王叹息一声,回望着老太太道:“真是可惜了,原打算把她训练成一只忠犬的,结果还没养熟,就叫她跑了。”
老太太的眼顿时就是一眯,那手用力一拍他扶在她胳臂上的手,喝道:“放开,我还没老到要人扶!”又道,“你也该收收心了,听说,你的婚事快定下来了?”
“是啊,”周湛揉着手背,怅然道:“我这匹野马,看来终究还是要被套上笼头了呢。”
二人正打着机锋,就见那边钟离疏和林敏敏已经双双走下正堂的台阶,迎了过来。
自打回京后,老太太就没再见过林敏敏,此时不禁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只见林敏敏梳着个端正的云髻,发间点缀着几支精致的花钿,并斜插一支金灿灿的吐珠凤钗。上身是一件喜庆的大红绣金边窄袖罗衫,□是条金丝乱绣的纱裙,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浅红色半臂长衫,隐约露出腰间一束华丽的流金丝绦——不用任何人介绍,仅凭这一身,也能叫人一眼认出,她正是今儿的主角,侯爷的新娘,这府里的女主人。
其实要说起来,林敏敏并没怎么盛装打扮,但这夺目的艳红,却是极衬她白皙的肤色,和那一向过于红润的樱唇。这一身,竟出人意料衬得她有种叫人不敢直视的磅礴气势,连那眉宇间一向叫人侧目的妖媚,都仿佛忽然间变质为一种极具杀伤力的霸气。
老太太又上上下下把林敏敏给打量了好几遍,才道:“怎么感觉你变了?”
景王也在看着林敏敏,摸着下巴上那滑稽的胡子道:“唔,我也感觉敏敏娘变了。”
“二位谬赞了。”林敏敏笑眯眯地向着二人行了一礼,又看了钟离疏一眼,示意他把跟在老太太身后的男宾们领去正堂,她则对老太太笑道:“这会儿时辰还早,老太太不如去后花园里坐坐?显见着是入了夏了,这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呢。”说着,便在前面引导着赵府的女眷们往园子里过去。
其实要说相貌上的变化,林敏敏自己也是有感觉的。今儿理完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还在想,难怪后世常说,自信是最好的化妆品,这果然不假。自从接下管家的事后,她就发现,随着她处理事务越来越顺手,她的行事作派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从容,越来越淡定,以至于以前眉目间常常会不自觉带出的怯弱娇态,渐渐就被一种沉稳的气质所代替。
林敏敏这边引着老太太等众女眷往后园去,钟离疏便引着赵芃等男客往大堂上过去,却不想一回头,就看到景王背着手,竟大摇大摆地打算混在女眷当中进那二门,他眼疾手快,当即一把抓住这孩子的衣领,将已经满了十八岁的周湛给拎了回来。
“男人最无聊了。”周湛扁扁嘴,扭头看向身后,却在看到身后空无一人时,忽地一眨眼。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这赵老太君,简直把自己当作是来视察的领导了。一路过去,从看到她们过来便垂手让道于一旁的丫环婆子,到那路旁高矮错落的盆栽植卉,她都以一种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毫不客气地一一仔细检视了一遍。
后花园里,有着一片高大繁茂的树林。引着老太太来到后花园,看着她以挑剔的眼神打量着那些散放在树下的桌椅,林敏敏险些就要 以为老太太会走过去,摸一摸那桌上是不是还残留着灰尘了。
不过老太太到底没有那么做,她径直穿过那片树林来到湖边——其实这片窄长的小水域很难叫作湖。就如钟离疏所说,他把码头给修进了府里,为了维修船只方便,又沿着码头往后花园挖出一段水渠,这便是老太太眼前所谓的“湖”。
这小湖呈规则的长方形,沿岸是一圈石砌的小径,如今那小径上早已搭起一排长长的白色帐篷,帐篷下,是一溜摆着茶水点心的长桌,几个相貌清秀的丫环蹲在一侧煽着茶炉。
而隔着不到百米距离的湖面,右岸也同样立着一排帆布帐篷,帐篷下同样是一溜摆着茶水点心的长桌。跟这边唯一的区别,不过是那煽茶炉的丫环换成了小厮而已——显然,那边是招待男宾的地方。
许是老太太这一路“视察”过来耗时长了些,原本在大堂上寒暄了一会儿的赵芃等人,此刻也已经到了湖边,正围着那摆满点心的长桌在说话。
老太太抬头看看对岸,又低头看看桌上那些精致小巧的点心,扭头以肯定的口吻对林敏敏道:“这是你的主意!”
林敏敏笑道:“也不全是。我原本打算独占这后花园的,是侯爷说不能厚此薄彼,非抢了那半边的地盘不可。”又道,“不过,他们那边可没我们这边好,我们这边的树又高又大,树荫也浓密,他们那边就差远了,只能搭了些帐篷来遮阳。”
说着,她回身指着那些布置在树下的桌椅道:“其实我是想着,与其叫大家都闷在屋子里,倒不比坐在这树荫下视野开阔,既舒适又自在……”
她的话还没说完,英娘就看着左右两岸相接处的那座平台,握着手叫道:“我喜欢这主意!坐在树下吹着风,再看着锦绣班的戏,可不叫人快活死了!”
却原来,这两岸的交接处,原是一个维修平台。如今那里已经被林敏敏给改作了临时舞台,一些锦绣班的人正在那里搭着布景。
四姑娘艾娘显然对点心的兴趣更浓,指着长桌上的点心道:“我倒觉得这个好。这都是些什么点心?好多都没见过,看着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卉姐儿今天也被林敏敏派了接待任务,便上前笑道:“什么呀,我敢打赌,这里好多你都是吃过的,不过是我敏敏娘和家里的厨子们想了个法子,把形状和颜色给改了罢了。”又道,“你想吃什么,就只管拿了那边的碟子过来自己夹。”又指着桌上那夹点心用的银夹子道:“这可是我敏敏娘的点子,特意请银匠打的呢。”
顿时,林敏敏一阵心虚。她正想着怎么找个话题岔开,就见钟离疏绕过那座临时舞台走了过来。
“有客人到了。”钟离疏道。
老太太听了,立马一挥手,道:“你们且去招待客人,这里我替你们看着。”——却是一副反客为主的架式。
*·*
直到天近黄昏,所有的客人都告辞了,这赵老太君才最后一个走人。
看着国公府的马车驶出门去,守门的仆役带着疲惫关上大门,林敏敏这才放松下来,摸着后脖颈活动了一下脖子,扭头间,就看到莫妈妈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二人不禁就是相视一笑。
莫妈妈道:“也幸亏之前大家都‘演习’了无数次,不然今儿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顿了顿,她又好奇问道:“夫人是怎么知道这‘演习’的法子的?”
却原来,这侯府果然是太久没经历过什么大事了,不仅莫妈妈心里没底,府里上下人等心里也都没底,这林敏敏就更没底了。虽然她根据后世的习惯,编了一套章程,可她也不知道这章程是否可行,于是某一天,她就召集了众人预演了一回。这一预演,却是叫她发现了诸多问题。比如,那迎宾的丫环婆子,只不过是看到她而已,就已经吓得两腿直打哆嗦了,甚至有人直接把那裙子给抖出了草裙舞的节奏……
见林敏敏按揉着脖子,一直站在她身边的钟离疏立马伸手过来帮忙,一边捏着她纤细的脖颈,一边答着莫妈妈的话,笑道:“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她啊,定然是从我这里学到的这一招。”
其实林敏敏很想回答他,她倒是经常吃猪肉,但还真就没见过猪跑,可她也确实是累了,连说俏皮话的力气都没了,且这钟离疏那手劲还没轻没重的,直捏得她的脖子一阵生痛,便忙推开他道:“我只忙着照顾女眷这边了,你那边如何?可有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要说不满意,”见林敏敏一脸疲惫,钟离疏挽起她的手,一边把她往回领一边笑道:“那就只有景王不满意了。他想溜到你们那边,也坐到树荫下去享受一下你们那边的惬意来着,却被阿樟给拦了回来。”又问她,“你那边呢?可有人刁难你?”
林敏敏摇摇头,笑道:“来的都是些跟你交好的人家,没事哪里会刁难我。”说着,又有些得意地望着钟离疏道,“还有人跟我说,应该把宴席也安排在湖边呢。当初我那么提议时,你还说那样会叫人说没规矩,可见还是你保守了。”
“是是是,夫人英明……”钟离疏拍着她的马屁笑道。
*·*
虽然几乎所有人都对林敏敏说,她这场酒宴办得极为别致,但林敏敏自己心里总有些担忧,这些人不过是在说客气话。
而且,这时代的人说话都是爱拐弯的,天知道这所谓的“别致”,是不是像夸人“有气质”那样的“含蓄”呢!
直到几天后,靖国公府设宴回请他们夫妇。
靖国公府的请客规模,显然要比侯府的大了两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