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科也会组织人员在地头表演,最常见的就是快板,连常胜都听会好些个。他还小,说话说不了长句子,大人就爱逗他。人家说‘头——’,他马上说‘低——’。人家说‘要用——’,他就补充说‘力——’。
原话是:头低,要用力。慢慢挖,莫着急。挖的深,挖的细。要求并不高,一天一亩一。
孩子的好记性完全放在了这朗朗上口的快板上了。没有儿歌,孩子们记得最多的就是这样的快板了。
因为不管做什么工作的,都得下地头,两人遇上了就不算是奇怪。
不等林雨桐说话,方云就道:“这位科长叫陈实,四十二了。”
比杏子大了二十岁!
林雨桐皱眉,“她的事情不用跟我说,我不管。”
方云就笑:“作为姐姐,你不管。但作为领导,这结婚申请不得有你的签字?这了解对方的情况,也是你的工作内容。”
可以前都是你觉得可以了,直接签了字再叫自己签字,最多只告诉自己一声谁跟谁结婚了就完事了。
“行了,谁叫你遇上了呢。”方云低声道,“你看她的面子,你还不看着你哥哥弟弟的面子。多少都得问一问的。要是她坚持,那你也尽心了。”
林雨桐这才看那满纸犹如小学生写的字迹,“四十二了,年纪也不小了。以前没结过婚?”
“有过三任妻子。”方云看在林雨桐的面子上,将对方了解的很仔细,“在老家有原配,据说是已经断了联系二十多年了。参加革命之前,娶过一个同班同学,后来因为政治理念不同,导致分手了。到了言安以后,跟当地的一个妇联上发展的女同志结了婚,可惜,这女同志生产时难产,去世了。当时他们在下部队,没来得及送医院。这也就是去年的事。”
“子女呢?”这三任妻子,不可能没生下一个孩子吧。
“原配生了一子一女,要是顺利长大,也都跟杏子差不多大了。第二任妻子生了一个儿子,当时分手后孩子跟着妻子。第三任难产去了,孩子倒是活了,是个女儿。因为孩子的母亲是当地人,所以孩子在外祖家寄养,比常胜能小两个月大小。”方云无奈的道,“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孩子肯定还是跟着外祖家的。”
林雨桐倒也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担心这陈实的第二任妻子。什么叫做政治理念不合?说白了,就是夫妻两人走入了不同的阵营罢了。这才是真正的麻烦。
“我在原则上保留意见。”林雨桐将申请书递给方云,“你主管人事,大主意还是你来拿。”
还是不想管呗。
方云无奈的叹了一声,“行!我苦命。我再做做工作去。”
送走方云,林雨桐才将锅里的水蒸蛋拿出来,取了勺子喂常胜,“你说,这杏子以前看着还罢了。怎么遇到事就跟老太太似得,就没明白的时候。”
“喜欢年纪大点的,自有她的道理。”四爷笑了笑,“你得承认,宣传队的工作要更轻松一些。”
这倒也是。食堂的工作可不轻省,十个人负责几百人的伙食,天天如此。再加上如今这做饭,大头是水,水都走好几里的山路去运,真是累死个牛。但是宣传队就不一样了。能写的写标语,能唱能说的都去表演了。要是杏子去了,最多就是熬浆糊贴标语,生产对于女同志而言就是菜地纺线纳鞋底。虽然也不得闲,但确实是轻省多了。
“她倒是越发的长出息了。”这谋划的清清楚楚,也不能说人家真糊涂。
方云走后两天,第一个找来的不是杏子,而是安来。
“林院长,我……”安来低下头,脚不停的搓着地面,“我不去辽东,也不去找林连长,我是真想上前线的。我想去晋西北……”
“你是军人,你请战的决心和勇气值得赞赏,但是还请你执行命令。”林雨桐头都没抬就这么回了一句。不管是因为什么,至少自己现在真的离不来这么个人,她顺手将讲义推过去,“这是接下来一周的课程讲义,我抽空会过去,但大部分还需要你讲。重点我都标上去了,你多注意。”
“林院长。”安来的手按在桌子上,“我觉得你这是对我有意见。”
“我是将你放在更合适的工作岗位上,仅此而已。”她说着就看了安来一眼,“别叫我为难,或者我应该再找安院长亲自谈谈?”
严肃的表情,没有什么感情色彩的眼神,叫安来有些不适应。她的嘴角动了哦东,最终只道,“那什么……我先回去了。”
安来才说要去晋西,进入十二月,局势骤然紧张。晋地的阎老西在突然枪口朝内,对晋地的工党部队开火,紧跟着胡综南所部将边区围了个水泄不通,枪炮声几乎昼夜不歇。前线的伤员已经不能运回来了,根本就运不及。林雨桐连同医院的其他几位医生,各自组建医疗队,奔赴前线。
临走的时候,连个四爷交代一声的时间都没有。骑上马马上就要出发。
如今的医疗箱是新设计的,叫马鞍箱,就是能放在马背上直接就走的。一个箱子就是一个医生救人的全部家当。
四爷站在门口抱着常胜,跟林雨桐摆手:“家里不用你操心,自己照顾好自己。”
常胜嘴一瘪一瘪的,挣扎着要林雨桐抱,哭的撕心裂肺。
四爷将身上的大衣扔给林雨桐,“带着!”连被褥都没带,这大衣好歹能当被子盖。
林雨桐叫他们回去,“小心孩子脸皴了。”
钱妮骑在马上已经催了:“赶紧的!都已经走了。”
林雨桐回头看了看还站在门口的父子俩,狠了狠心,还是打马就走。
骑马一天两夜才算到了战场后方,前面炮火连天,临时的医院就设在一座破庙里。大冷天的,在这样的环境下动手术,不管是对病人还是对医生都是极大的挑战。没有合适的病床,就是砖瓦支着的破门板。没有什么所谓的无菌环境,着急了连消毒都做不到。炮弹时而打过来,这破庙的破房子被震的扑嗽嗽的往下掉尘土。正遇上这情况,大夫首先得趴在伤员身上,给伤员身上的伤口挡一挡。要是运气不好,砸下来一块瓦片,都得先砸在大夫身上。她以为她会想四爷和孩子想的睡不着,谁知道根本就没时间想。一台接着一台的手术,站累了,就将伤员放在地上,她得跪着,得趴着完成手术。等仗也不是一直就不停的打,三五天的也会歇上那么几天的功夫。战士都在战壕里睡,作为大夫却也歇不下来,只有等到将危重的病人都处理完了,这才能喘口气。
钱妮端着菜干糊糊,林雨桐顺手 接过来往嘴里一灌,倒在地上就睡死过去。钱妮也不敢叫醒她,只将大衣往她身上一盖,就在一边守着。再次醒来肯定不是自然醒的,是被炮火声惊醒的。不到一周时间,林雨桐的双手就生了冻疮。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将手就这么晾在外面,冻了很正常。不是没带治疗冻伤的药,可她要做手术能带擦其他药吗?这样的环境下,可是没有医生用的手套的。
她的生活里只有两件事,醒了就救人,救完人立马睡。她都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完全没有了时间的观念。
等彻底停火了,钱妮说已经过了阳历年了。四零年就这么来了。
回到言安,已经是小年了。林雨桐是最后撤回来的一支医疗队,被放假十天作为修整。林雨桐自己是看不见自己,方云远远的看见,眼泪都下来了。平时多爱干净的人,现在整个人乱七八糟的,头发揪成一团一团的,脸上都生了冻疮,两个青紫的脸蛋,看着瘆人的很。
马停在门口,四爷站在门口笑着,然后伸手将林雨桐抱下来,往屋里去。白元带着常胜在灶前玩耍,孩子见了林雨桐愣了半天,都不敢认这人是谁。
到了卧室,四爷才掂了掂林雨桐:“你现在有六十斤没?”
一米七的个子,瘦成了一把骨头。
他伸手将她乱七八糟的头发顺了顺,“我去打热水来。”
两盆的热水其实就是做个样子,林雨桐去了空间里梳洗,脸手和脚都生了冻疮,而且确实也太瘦了。在一面换了衣服才出来,顺便上了药。
四爷将被窝已经摊开了,“躺进去。最近就这么养着。”
林雨桐抱着他的腰:“我不在孩子闹了没?”
自己在,还能给孩子添点辅食,自己不在,想来也就是红薯土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