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算起来,比罗大人当年的名次更好。
罗母完全是眼明手快,抢了人就跑,中间打退六七拨劫和的,历经千辛万苦的把唐大人劫回了家去。好茶好水相待,又一番好言好语的相问,主要是问其婚姻状况。
小唐进士喝一巡好茶,坦诚相告,“出身寒微,家有老母幼子、糟糠之妻。”
罗母一听这话便是心下一跳,她实在是相中了这位年轻俊俏的小唐进士给闺女做女婿,当初捉女婿时瞧着小唐大人年轻俊俏,还以为家中未曾婚配呢,谁晓得竟连儿子都有了。
罗母心里就甭提多懊恼丧气了,然后,罗母耍了个小花招,她老人家一面叹道,“实慕大人俊才,不想竟无佳缘,可叹可叹。”一面叹,一面就避出小厅。
接着在罗母的暗示下,罗母身边得力嬷嬷——黄嬷嬷出场了,黄嬷嬷借机与唐大人拉了两句家常,然后从门当户对、夫贤妻孝一直说到好男配好女、好马配好鞍,总而言之一句话:小唐大人你愿意休妻不?你要愿意休妻,咱家老爷太太也乐意将掌上明珠相许!
听了黄嬷嬷一番好言相劝,小唐进士喝完三盏好茶,将青花瓷盏轻轻的放于手畔几上,一掸身上皂布袍,温声道,“若今因富贵而弃糟糠之妻,他日必因富贵而弃贵府小姐。唐某自幼读圣贤书,不敢行此不义之士。贵府偏爱,小生心领。”施施然起身告辞。
黄嬷嬷将小唐进士的话照禀罗母,失去如意佳婿的遗憾如同三月犹带寒意的微风,她老人家眼圈儿一酸,抹着眼睛道,“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孩子,怎生偏就与你姑娘无缘哩!看小唐进士衣衫素朴,如今他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虽与咱家无缘,到底唐突了他,他身量与大哥儿相仿,取两套大哥儿未上身新衣,送与小唐进士。就说他才情高,人品较才情更高,请他勿必收下,莫要见外。”
黄嬷嬷脸色微僵,道,“太太,小唐进士已经告辞了。”
罗母嗔,“这孩子,走这么快做甚,当心出去再被人抢。”只得作罢。
小唐进士走得飞快是有原因地,罗家的茶实在好,小唐进士出身贫困,从未喝过如此香茶,一时忘情,就多喝了几盏。
茶喝多了,难免就要那啥。
小唐进士要面子,尤其当时黄嬷嬷拉着他的小嫩手说的口沫横飞,小唐进士实在不好要求去如厕。于是,一直憋到黄嬷嬷说到口干舌噪,小唐进士才当即立断回绝了罗家,一路急行出了罗府。走出罗府的巷子,到街上三拐五绕寻一僻静角落,小唐进士撩起衣衫顺畅的解决三急之一。
谁知小唐进士刚顺畅了,裤带还未来得及系上,一只麻袋自天而降,于是,小唐进士被抢了第二遭。
据说,那天小唐进士被抢三回,然后,他三次坚贞表示:糟糠之妻不下堂。
要知道,敢放手抢进士做进士的,那在帝都城也是数得着的人家。不然,条件忒差,人家新科进士可得瞧得上你家呢!
小唐进士富贵后不忘糟糠之妻,纵使三家扼腕少了个好女婿,不过,大家也钦佩小唐进士品行过人、令人称道。
小唐进士十五载寒窗,一朝成名天下知,功名富贵随之而来,正是要回家接老娘老婆儿子来帝都来享福的时候了。谁晓得,发妻刘氏这般没福气,小唐进士敲锣打鼓回乡时,刘氏已是病重难起,与小唐进士团圆数日后便药石罔效不治而亡。
小唐进士成亲早,他十六,刘氏十八,刘氏出身小地主家庭,娘家有几百亩田地,在刘家庄算是富户。当初刘老爷瞧着小唐念书有灵性,想着投资个潜力股,便将女儿相许。刘氏为人温柔可亲,照顾比自己小两岁的丈夫极是用心,婚后夫妻二人亦有无数甜蜜时光,刘氏一面操持家中用度,一面孝顺婆婆,服侍丈夫,四乡八里出名的贤惠人儿。更兼婚后第二年就生下了与小唐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唐惜春,初时心下偶尔对刘氏微有挑剔的婆婆唐老太太,这时候对刘氏亦是赞不绝口。
刘岳父投资了潜力股,小唐也争气,二十二岁就中了进士。惜之刘氏命短,丈夫刚刚功名有成,儿子尚且懵懂顽童,便撒手而去。
小唐进士哭了三天三夜,无奈人死不能复生。小唐进士感念发妻情分,上书朝廷请了一年的假,给妻子守孝。
这年头儿,给祖父母、父母守孝要辞官在家,守妻孝大多是个名头上的事,根本不必辞官。女人如衣服,前程才要紧啊,怎奈小唐进士情深意重。因他是当年的二榜传胪,正当热乎头儿,此事上达天听,皇帝也允了,还叹一句,“难得如此痴情人。”
痴情的小唐进士在老家给老婆大办了丧事,寻了好穴处,想着待百年之后夫妻便可团聚。于是,在乡间一面守妻孝,一面教导幼子,奉养老母。
倒是帝都又有人对小唐进士留了心,这人并非别人,便是罗母。
罗母一合计,先时你有老婆,不愿和离,这是咱没缘法。如今你那老婆薄命,这岂不是天作的姻缘么!
世间事便是如此,或者冥冥中自有天定。
罗氏在十九岁那年的冬天嫁给了守完妻孝重返帝都的小唐进士,有个礼部侍郎的老岳山,小唐进士重入朝林院学习,三年之后外放知县,如今已升迁至成都府府尹,端的是顺风顺水。
罗氏嫁给唐大人,从头到脚没有半分不满意,就是唐老太太,亦不是刻薄之人。唯一让罗氏时不时心绞痛的就是他的继长子唐惜春了。
要说唐惜春少时,那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只是后来唐大人专心科考,长年在外,难免疏忽,家中发妻刘氏与唐老太太只知溺爱,不忍管教,就养成了唐惜春好逸恶劳的性子。更兼唐大人一直感念刘氏深情,又有唐老太太在一旁护着,唐惜春越发骄纵,小霸王一般。
罗氏虽说是继母,实非什么险恶心肠,她初嫁时,也曾真心管过唐惜春几回。无奈,继母难为,略说的重了,她便人前人后的不是人。这么折腾了些时日,罗氏的心也冷了,索性冷眼随唐惜春去。
更兼唐惜春是个混人,受些小人教唆挑拨,与罗氏关系一日日败坏下去。
因他在书院念个狗屁不通,书院先生清正,纵使他爹身为一州府尹,先生也打算请唐惜春回家念自己,不教他一块臭肉坏了满锅香汤。而唐大人自幼刻苦,念书更是闻一知十的聪明人,平生最见不得唐惜春这样的浪荡子。唐惜春被书院开除,这等丢人现眼,哪怕有唐老太太要死要活的拦着,唐大人前几天也寻机拿鸡毛掸子抽打了唐惜春一顿。
唐惜春吃痛不过,嘴里乱嚷“有后娘就有后爹,苦命孩儿没人疼——”之类的混话,传到罗氏耳朵里把无端中枪的罗氏气个倒。
故此,这次唐惜春挨揍,罗氏真懒得去给唐惜春求情。
只是,有些事,心下如何想,做却是不能那般做的。
如黄嬷嬷所说,罗氏厌透了唐惜春这小畜牲,却不能不考虑丈夫和婆婆的心情。罗氏叹口气,由丫环服侍着梳洗了,衣衫且不换,便带人浩浩荡荡的赶往祠堂去。
唐惜春的嚎哭声传出老远,罗氏在祠堂院门口就听得一清二楚,心说:老爷午正就开揍了,这会儿都未初了,小畜特还这般中气十足,想来打的并不重。
想至此处,罗氏又禁不住一叹:甭看丈夫平日里对唐惜春喊打喊杀、喝骂不休,心里最疼爱的,依旧是这个长子。
扶着黄嬷嬷的手,罗氏摇摇摆摆的进了祠堂去,面儿一晃,已是一脸焦切,急步上前拦住丈夫,连声道,“老爷这是做什么!大公子有什么不是,老爷只管教导他,这么下狠手的打板子,万一真把个孩子打个好歹,不要说老太太,老爷想一想地下姐姐知道,得如何伤心哪!”说着眼圈儿一红,撇过头瞧一眼,唐惜春伏在条凳上,屁股上的薄纱袍都透出血色来。
唐惜春惨淡至此,罗氏觉着这一路前来浑身闷热的暑气顿时就散了七八分,由里到外的那叫一个心胸舒畅。
一提刘氏,唐大人心下生悲,扶着毛竹大板叹道,“再这么纵着他没个出息,才是真正对不起他母亲!”
唐惜春已经没力气讨饶了,死鱼一般趴在条凳上,不必唐惜时这狗腿子按着他,他也动弹不得。
唐惜时亦劝道,“惜春挨这一回,定能长些记性的,义父,真打他个动不得,倒平白耽搁功课。叫老太太知道,也要心疼伤心的。”
唐大人一时气头上揍儿子,绝对没有要把儿子打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唐惜时与罗氏轮番劝说,唐大人心下已是肯了,忽又肃颜正色喝问,“畜牲!你可知错了!”
唐惜春有气无力,抽嗒两下,“知了。”
唐大人喝道,“这倒也罢了!你再不识好歹,不思念书,以后有你的好处!”一挥手,命人将唐惜春抬回院中。
罗氏也扶着丈夫回主院,唐大人在路上已忍不住道,“寻城南的李大夫来给这畜牲瞧瞧,莫叫他耽搁了念书。”城南李大夫最司跌打损伤,唐惜春屁股精贵,每次都是李大夫过来诊治。
罗氏嗔道,“我闻了信儿,已叫人去请了。老爷也是,既心疼,还打得这般重。”
唐大人放下心来,哼哼两声,“妇道人家,知道个甚!”
☆、忆惜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