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结束(附完结感言)(1 / 2)

“我现在就很好。”

“不。你明明有很多想要去做,但没有去做的事情。”

傅明晞微怔,不太习惯他突然的正经。伸手去拨他鬓角边的短发,说:“谁都会有。但是梦想和现实不一样,不能件件都如愿以偿。”

“那天我去薛府放火,还做了些别的事情。顺便在书房看见了些东西。”他握住她的指尖,逆光下女人的轮廓很美,“这些年,薛大人的很多公务都是你做的。是吗?”

她点点头,说是。

“为什么自己不去呢?北梁是女帝开国,女子与男子一样有相同的机遇和地位。你出身不俗,天赋也高,能力也有。明明更多的选择,为什么偏偏要嫁给薛大人?你觉得这样完美,是你想要的吗?”

傅明晞忽然把他推开了,局促地站到一边,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你不懂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他逼近她,说出了那两个字,“景行。”

“傅景行。生于丁卯年八月十一,死于丁卯年八月十一。姐姐,你也是八月生,对吧?你也是——八月十一生的。傅景行,是你的同胞兄弟。”

傅明晞蓦的脸色灰白,泪水盈了满眼。

不论过了多久,这个名字还是会给她带来最本能的恐惧和厌恶。

她几乎有些站不稳了,伸手把住了墙边,声音摇摇欲坠:“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不重要了。也不仅是这些。姐姐那一次在灵堂被母亲打,也是因为他,是么?”

如果说傅明晞一开始还怀疑白无祁是不是机缘巧合,误打误撞,这会子听他又揭开自己的一道疤,心里防线顿时溃散,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你,你还知道什么?”

“有些事情要自己说出来才行。”其实白无祁也是赌,傅明晞的戒备心太重了,这些年来的打磨历练,早就让她变成了一个完美无情的傀儡。想要剖开她的心房,须得一气呵成,在她最痛的时候唬得她放下,才有可能挖出那块早就坏死的肉,“姐姐。就当是满足我的愿望了。”

傅明晞的唇全无了血色,惨然笑了下,甚至还打趣:“你愿望还真不少。”

随后沉默地坐了回去,开始焦虑地摩挲指间的同心环。过了好一会儿,动作停了,她才开始说话。

北梁风气清明,权贵向来以一夫一妻为荣,孩子多少,全凭福分。偏傅夫人张雅生来体弱,受孕困难,吃药调理了多年,才得来不易的有了动静。而且是一胎龙凤胎。

傅明晞没有怀过身子,不知道一个女人在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母亲时会有怎样欣喜的心情。不过后来见识过母亲因为失落的歇斯底里,多少也知道那对她而言是一场如何美丽的绮梦。

可惜,就是因为自己,一切都破灭了。

她是个杀人犯。

是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同胞兄弟。

在傅夫人还在怀胎的时候,兄妹俩共同泡在一包羊水中,她就过分强势地掠过共享一根脐带的兄弟的养分。那时大夫诊脉,便说她腹中的孩子一强一弱,须得多加养护,谨慎进补,才不至于弱的那个衰死胎中。于是傅夫人小心翼翼,揣着一颗无比虔诚的心悉心呵护,度过了艰难的九个月。

在十个月时诞下一个紧紧攥着脐带的健康女婴,和一个被脐带绕颈憋死的羸弱男婴。

女婴健康活泼,生下来时带着嘹亮的哭声和蓬勃的生命力。男婴弱小灰白,脸色青紫,在母体中就死去多时,虽然已经有了完整的躯体,可没有半分生气,被排出体内时好像一块烂肉,甚至没有呼吸过这对他满是爱意和期待的世界一口气,甚至或许不能算他真的存在过。

傅夫人当场崩溃,几度昏死,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才堪堪捡回了一条命,可男婴的死却成了她心中的死结。她实在是太不甘,太失落,太难过——

明明一早就为他们取好了名字,不论男女,都当磊落光明。男孩儿叫景行,女孩儿就叫明晞。她会和丈夫把这对得来不易的宝贝好好抚养成人,看臭小子正横沙场,做个立不世之功的大将军,小姑娘学文入仕也好,嫁人从夫也好,不仅她和丈夫会疼爱她,也会让她的哥哥好好对她好,让她当个无忧无虑的宝贝。

可是结果呢?

她的心头肉杀了她的心头肉!

她的女儿杀了她的儿子!

这是夫妻俩的痛处,为了以免被不断的解开伤疤,他们一致决定掩盖这个死婴的存在。他们痛哭过一场,把死婴安葬过,决心既往不咎地疼爱唯一的女儿。毕竟傅夫人体质如此,已经很难再有受孕可能,即便看似纯洁无垢的婴孩生来就带着血债,那也是他们唯一的血脉。

傅明晞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在骄纵宠爱中长大,承袭了父亲的聪慧和母亲的美丽,一天天出落得大方又完美。她被这个世界疼爱,也发自内心的想要回馈这个世界。她有满脑子的奇思妙想和雄心壮志,比起一个千金娇娇儿,她更觉得自己会是一只与天搏击的鹰隼。

直到九岁那年,在她说过自己想当个大将军之后的生辰那日,她收到了父亲送的小马驹。

她骑着马像父亲跑来,听到了那声:“景行吾儿,乖。”

在傅明晞的追问下,父亲支吾说出了往事,怕伤及她,所以并没有说出细节。可越是这样,她越是不懂,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成别人?她忍不住又去问母亲,于是她见到那个一声都慈爱端庄的女人哭着说完了她的苦痛,忽然又问:“现在都知道了,为什么连一滴眼泪都不会为他流?你不愧疚吗?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

九岁的傅明晞甚至对生命和死亡的概念都很模糊,就被平日里爱戴亲近的母亲抠上了这样的帽子。她本能地开始惶恐,慌张,拼了命的想调动泪腺,可就是一滴眼泪也没有。

她哭不出啊……

她从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兄弟,更不相信自己会亲手杀了他。

何谈的愧疚呢?

可是母亲为什么要用那种陌生又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杀人犯?

疯了,一定疯了。

不是自己疯了,就是母亲疯了。

虽然事后赶来的父亲得知了一切,极尽所能的安慰了自己,并且说是母亲这些年来执念太深,入了魔,所以才会口不择言,伤了她。她只敷衍的应了,却半个字也不信。若非日夜思念,又怎会不知觉的说出那句:景行吾儿呢?

肯定爹爹也疯了。

年幼的傅明晞这样安慰自己,而父母也都陪着自己粉饰太平,一切照旧,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安于沉浸在这样冠冕堂皇的梦境里,只把这件事当做不断鞭策自己向上的警醒。

真的又怎样,假的又怎样?

只要自己做得足够好,足够完美,他们还能有什么意难平?等她披上红缨,骑上战马,为祖国开强拓土,立下不世之功,像无枝姐姐那样风光,他们总会来和自己道歉。即便不道歉,也不会因为一个甚至没有活过的生命而感到无尽惋惜。

可是真相就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头,不断生根发芽,从一颗小小的草,变成一颗遮天蔽日的大树。所有投射到心间的事物,都被挥之不去的阴霾掩盖了。

傅明晞受不了了。

她受不了自己学射御时父亲慈爱的眼神,与自己对上之后立刻又变得心虚内疚。受不了母亲在低落时幽怨又憎恶的咒骂,不论怎样解释辩解,只会招来更变本加厉的羞辱。后来母亲又不恨自己了,当她用同样慈爱又温柔的目光看向自己时,傅明晞彻底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