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帝看他这样,不禁笑了,说道:“你该叫朕父皇。朕亏欠你多年,如今做的不过是杯水车薪,你无需感到负担,不管从前怎么样,但你如今是朕的儿子,告过宗庙,入过宗碟的,身份上无人会说你,无人敢说你,你就放心好了。”
沈翕点点头,没有说话。
天和帝见他这样,也知道这件事对这个孩子来说,一时半会儿不能完全接受,不过,他只是做了他觉得应该要做的事情,他已经后悔了大半辈子,如果再不弥补的话,这辈子就过去了。
人到中年,和少年时的心性完全不同,没那么锋利,没那么张狂,多了感性,更喜欢回忆从前,喜欢这刚出生的孩子,尤其这个孩子还是他的亲孙子,简直抱在手里就不愿意撒开了。
又在康宁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亲,天和帝便抱着他看花去了,留下谢嫮和沈翕在亭中站立,谢嫮回头看了一眼沈翕,见他眸光中似乎闪耀着光彩,一种叫做‘野心’的神色迸射而出,令谢嫮惊慌。
沈翕的这种眼神,她上一世倒是见的不少。
在她的印象中,主子的眼神从来都是锋利如刀的,他剜着你的时候,似乎能够把你的每一根肠子都看的清清楚楚,洞察人心,权衡利弊,没有人比他更像是天生的帝王,做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无论是对待政事还是对待女人。
谢嫮垂下眼眸,控制了多时的奴性似乎又回到了她的体内,她的夫君是温柔体贴的,而身边这人,很明显已经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这一世,夫君提前了好几年被认祖归宗,有些事情也都跟着发生了变化,原本还以为,她有十年的时间,在夫君身边陪伴,如今却是心里没底了,从前的夫君虽然没有显赫的名位,可是却给了她安全感,让她觉得只要他一天不登基,那他就还是自己的夫君。
可是如今看来却未必是如此了。
夫君一下子从血统不纯的定国公府嫡长子,一跃成为了大皇子,这其间的转变,又有谁能够说的清楚呢。
“在想什么?”
沈翕的声音在谢嫮头顶响起,吓了谢嫮一跳,痴痴的抬起了头,沈翕见她这样,不禁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她的,然后说道: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吗?”
谢嫮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不舒服,只是觉得……有些……跟不上夫君了。没关系,今后夫君若是想再娶……”
接下来的话沈翕没有让谢嫮有机会说下去,一下子就低头堵住了她的嘴,谢嫮大窘,立刻推开他,但似乎碰到了沈翕的伤口,让他眉头一蹙,往后退了两步,谢嫮赶忙屈身上前探视:“怎么样,碰到伤口了?”
看沈翕的脸色,铁定是碰到了,不过他看着谢嫮紧张的神色,却突然又笑了起来,不顾身体的疼痛,伸手在谢嫮的鼻子上刮了两下,然后才说道:
“我的阿瞳刚才是吃醋吗?”
“……”
谢嫮有一阵羞窘,扬手又要去打沈翕,却被他快一步将她的小拳头包在了自己宽大的拳头之中,说道:
“悍妻如此凶悍,这辈子估计是再娶无能了。只好委屈委屈,将就着过了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出口的,不过,沈翕的表情可不像是那么回事,甚至还促狭的对谢嫮抛了个媚眼,把先前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氛完全都给破坏掉了,谢嫮忍不住的对他翻个白眼,然后才无奈将他扶了起来,两人走下凉亭台阶,谢嫮实在不敢去看守在亭外两名脸红了的宫婢一眼,低着头,夹着尾巴逃走了,看的沈翕又是一阵大笑,却牵动了伤口,惹得他咳嗽不已,最后还是喊了太医来才镇住了没再发作。
☆、148|147.147
东阳街肃王府邸。
肃王封瑜在书房中负手踱步,室内熏着厚重的龙涎香,夹杂着一些不明的气味,伏王封暨伸手在鼻前挥了挥,封瑜突然转身,对他说道: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那个沈翕他……他怎么能是……事先就没人知道这件事吗?”
提起这件事来,封暨也是一头的火,不过他比封瑜要有涵养许多,呼出一口气后,说道:
“要是早知道,还能办成吗?怪不得咱们百般拉拢于他,他都无动于衷。原来是有这层关系,这下好了,咱们今后见了他,还得尊他一声‘大皇兄’!这事儿办的,嘿!”
封瑜和封暨从小都没什么共鸣,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回,两人间的共鸣可就大了去了。
只要一想起他们拉拢了好些时候的人,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他们的手足兄弟,这两人的心里就跟猫爪子挠着似的,不是个滋味!
“如今怎么办?父皇对他倒是仁义,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就为他下了诏书,如今举朝皆知,咱们如何能在台面上发难?不过,要我咽下这口气却也是不能的!”
封瑜觉得自己是这件事的最大受害者,从前不管怎么说,就算是父皇总是对他入兵部的事情有所保留,不想要他多沾染军事,不过,好歹他也是台面上的大皇子,封了王爵,今后若是拟议太子,怎么说他也该是头一份推崇的,可是如今倒好,他一下子被人从老大赶下了台,变成了老二,上头横空出世一个人压着你的头,夺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要他对沈翕有善意,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封暨对于这个哥哥原本就不怎么瞧得起,如今见他遇事这副焦急的模样,也是冷笑在心,面上却是热乎的说道:
“这口气别说是皇兄咽不下,就是我也是咽不下的。那沈翕是什么东西,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迷惑了父皇。这事儿,绝不能善罢甘休。”
封瑜之前和封暨不对盘,两人也甚少说话,不过,他素来知道,他这个弟弟足智多谋,有心计,有城府,从前两人对立,他也吃了他不少暗亏,可是一旦真的有什么事情,还是得靠他来想办法。
封暨站起身来,在书房里踱步两回之后,对封瑜说道:
“我觉得,咱们可以从这回秋围狩猎,沈翕受伤的事情上着手查起。皇兄不觉得沈翕这伤受的太奇怪了吗?也太巧了。不说秋围场上的护卫多如牛毛,就是有人敢行刺,又如何会半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呢?”
封瑜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迟疑着说道:
“你是说……沈翕受伤,让父皇带他进宫,全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可是他……他如何有这等手段?”
封暨冷哼一声:
“他都已经爬到咱们头上撒野了,这手段还不足以让皇兄忌惮吗?”
封瑜面色一凛,他是最受不得相激的,当即便沉下了脸,封暨见状,又继续说道:
“你想想看,是不是这样。他的心计如此之深,让我怀疑的就是,如果有人想行刺父皇,那为什么前些年的秋围狩猎没有半点事发生,可是这沈翕第一次参加秋围就发生这样的行刺事件呢?兵部各司派出了多少探子暗查这件事,为什么偏偏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这很不合常理,不是吗?”
封暨的话让封瑜陷入了沉思,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秋围狩猎又不是第一次召开,为什么偏偏沈翕参加,就发生行刺事件呢?
这太不合常理了。
封暨见封瑜有些被说动,又再接再厉的说道:
“所以,咱们就该从这件事入手查探,肯定会有意外收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