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抓住剑身,任由纤手被剑刃割得四分五裂,脖子前伸,咬向闻玉英的脸颊。她苍白的唇落到闻玉英脸颊上,便像是被胶沾住了一样怎么也甩不脱,唇瓣渐渐融合到粉腮上,接下来是挺翘的鼻尖、人中、眨眼间小半张脸就融进了闻玉英脸上。
闻玉英不停惨叫着,长剑在空中乱划,伸手去推罗萍,然而手陷入对方的身体里就像那张脸一样融合成了一体。这场景恐怖到了极点,赵初鸣曾见过不少杀人场面,却仍是被这一幕震憾得喉头发紧,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然而他并没有逃跑,而是握紧手里那枚宝光灿烂的镜头,瞄准罗萍用力一扔。
宝石落到她似真似幻的身体上,顿时发出一道明亮的金光,照得她厉声惨叫,被打到的地方像是烧着了似的泛起一道青烟,发出令人恶心的尸臭。
那道金光散开形成一道光幕,渐渐显出一个颀长秀挺的身影,金光散尽,那人也露出了本来面目:眉眼秀美如画,肤色冷若霜雪,宽肩窄腰,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白色直裰,肩上停着一只精灵的金色乌鸦,分明就是随着罗庄主离开的应清光。
赵初鸣惊喜地叫道:“应公子,快救救闻姑娘!”
纵然闻玉英已经痛苦到快要失魂,看到他出现,心里还是涌出一股希望,满怀渴盼地看着他,求他救救自己。
清景轻轻颔首,又从腰间摸出了那卷龙皮古书,翻开最前端,接着那句“元年春王正月”之后念道:“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
众人眼中的世界再度割裂,狭小的屋宇化作一座古朴宽阔的厅堂,厅中陈列着青铜礼器,一名戴着九旒平天冠的王公正和另一名带皮弁的公子行礼。两人的身影从虚幻渐转为真实,直起身来,看向胶着在一起的闻玉英和罗萍。
那个带冠冕的向着那他们招了招手,带皮弁的朝着她们虚推了一下,几乎融合成一体的人鬼便同时感觉像是身陷沼泽中,却被人用力拔了出来。
闻玉英欢喜得大哭了起来,罗萍却恐惧得尖叫着,充满怨恨地看着清景,厉声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拆开我和闻姊姊!你明明也不是人,为什么要替这些人强出头——”
带王冠的男子右手向下一压,便将罗萍的头按到地上,堵住了她的惨呼。上个元会的时光与眼前的时间同时流动,虚幻的会盟大殿带着女鬼一同被收回《春秋》里,在那句话下面又多添了一条注释:“隐公擒罗萍于内室。”
清景依旧摆足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收起书卷,回头朝两人笑了笑,和蔼地问道:“我身为剑修,却诵读文华宗的《春秋》宝卷退敌,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闻玉英捂着被融合过的脸颊,那里仿佛还留着被鬼怪侵入的恶心感觉。这回她再也不敢因为清景不是人而怀疑他,拼命摇头,感激涕零地说:“我只知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别的都不用知道。”
赵初鸣将剑撂在桌上,也朝他深深行了一礼:“公子两次救了我们,我若还怀疑公子用心,苍天也不容我了!”
被人当英雄捧着的感觉,不论经历多少次都这么爽!清景深吸一口气,悄悄把身子拔高了一点,后背挺得笔直,右手弹亮灯火,好让他们看清自己仙风道骨的形象和胸有成竹的笑容。
两人都快给他跪下了,清景却还不只满足于展现一下如云端仙人般的身姿,而是运用真气,将自己的声音广传到了整个山庄:“我已经两次靠读《春秋》诛灭鬼魂,接下来还有一次□□会,再之后就要用回我的剑修手段了!我的剑是由自身神魂炼成,鬼魂沾之就会化作尘埃,而被收到《春秋》里,或许还能有机会进入轮回,所以接下来……”
他抬手打破房顶,脚下生云,带着如探照灯般光明灿烂的沈老师升到空中,朝下方淡然说道:“我只给一个鬼重入轮回的机会,看谁能抢到被《春秋》收的机会。剩下的敢再作孽,唯有——”
“魂!飞!魄!散!”
字字如黄钟大吕震荡人心,打断了正要剜出封竹生心脏的水阁妇人;吓退了等着吕思入彀的老人;荡开了抓向孟氏夫妇的罗庄主;更震得觊觎陆平原的罗漠心惊胆战。
这场猎杀在更高等级猎人的掌控下悄然变了个方向,这群合作猎杀人类的鬼魅变成了竞争者,竞争失败的结果就是被这片绝境的新掌控者打得神魂俱丧。
☆、第104章
空中明月在水波中摔成无数碎光,寒风吹送来一片水腥味,夹杂其中的啜泣声时断时续,引诱人前往一探。封竹生右手倒提长剑,运起真力护住周身,缓缓步向那座水阁。
阁中燃着昏黄的灯光,烛光摇曳,照应出一道浓浓的影子,宝髻高耸,纤腰束素,似乎是一名妇人。
他也不敢因为对方是女子就放松,握着剑朝门上轻敲两下,喝问道:“阁中之人是谁?”
阁中的声音忽然断掉,过了一会儿,那女子的影子便趴到门口,从里面用力敲着门,高呼道:“救我!救救我,我是荧惑山庄庄主夫人,只要你救我出去,我必有厚报!”
“这倒奇了。”封竹生吸了口烟,半倚在门上,用剑柄顶着门,左手摸着一枚宽厚的铜锁,怀疑地问道:“你若真是这座山庄的女主人,谁又能把你锁在这里?难不成你要说这座山庄进了贼,你们一家子都被人害了,这庄子也给人占作了贼窟?”
那女子在房里呜咽道:“锁住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丈夫罗罗於工!老先生不知,老贼自从要铸星皇剑,人就如疯了一般,和我夫妻反目,又害了我一双儿女,还骗人来给他做人祭!我一个弱女子和他争执不得,只能日夜哭泣,老先生定是江湖中的前辈大能,求先生放我出去,我带你去看那铸剑的地方,你便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封竹声问道:“你说他骗人祭剑,是什么意思?”
罗夫人悲泣道:“那老贼说什么星屑有灵,只要有人跳进炉里,星屑便会闪动光芒,肯定是能炼化。这些日子他发落星帖请来的,都被他骗去殉剑了!”
“不可能!”封竹声寒从心头起,牙关轻颤,想起江湖中最近传得轰轰烈烈的观星品剑之约。光是他知道的,就有几十名各派高手到了这山庄,几乎都是武功绝高,剑法臻至化境之人,罗於工罗庄主武功再高,总杀不了那么多高手!
除非他……能驱使鬼魂!
封竹声想起徐方礼,腮下须髯微颤,沉声问道:“那枚星屑可是有役使鬼神之能?”
罗夫人说道:“我不知道,那老贼害了我一双儿女之后,就把我囚在这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若非我不懂武功,他嫌我祭剑无用,怕是早就把我也投进剑炉里了!”
为了炼成神剑,竟失了为人之心……封竹声心里默默长叹,右手挽了个剑花,把那道铜锁削断,推开了房门。
房间虽小,却收拾得清清静静,整整齐齐。当中有一道八幅木屏隔开内外,外间博山炉里燃着清香,雪白墙壁上挂着名家字画,百宝阁中都是文玩古器,还有一支黑色高颈瓶,插着几枝半含苞的玫瑰。
荧惑山庄的女主人便站在房中,朝他福身道谢。这位罗夫人外表看来只有三十余岁,比丈夫年轻丰润得多,看得出身上全无真气,不是武林中人出身。
封竹声心里最后一点担忧落下,向她点了点头,说道:“请夫人为我引路,去剑庐走一遭。”
罗夫人施了一礼,低着头往门外走,封竹声往里退了几步,让出门口好让她先出去。然而这一下方位变化,屏风后似乎有个什么东西从他视线中掠过,又隐没于另一个柜子后。
他“咦”了一声,想要倒回去再看一眼那是什么,身后的罗夫人却尖着嗓子催促道:“去剑庐才是正事,前辈快随妾身走吧!”
封竹声本也无心看人闺房,只是被她一催促,反倒生出一丝警惕来,悄然扫视屏风后面。他这个角度看不到刚才那件东西,可是把这房间重看了一遍,却觉出了几分不对。
水阁中关了一个人,据这位夫人说还关了不短时间,怎么会这么清净爽洁?
一个儿女皆亡,被丈夫囚禁起来的女子竟还有心思点香插花?她被囚禁在这阁里,恐怕窗子也常开,怎么桌上看不到吃喝之物?这花根本不是应季能有的花卉,又实在太新鲜,这么深更半夜地怎么还像刚摘下来时一样含苞待放……
封竹声越想越不对,右手长剑在身前横扫一圈,锐利的剑气割断屏风,露出了里面那半个房间。
屏风内外简直是两个世界,那半个房间完全笼罩在阴影中,烛光都照不进去,灰沉沉地像是许久没人住过。地上有一片打烂的盘子,盘里滚出来些不知什么菜饭,都已经干成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米饭上铺了一层白毛,还有细小的黑虫子在上面爬来爬去。
一股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刺激得老剑客的眼泪都从眼窝里滚出来了。他眨了眨眼,又朝刚才看到异物的地方看了一下——
那里挂着一个脏兮兮的、枯瘦伶仃的……人。
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