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连连点头,他牵着马,骄傲的却像是牵着整个世界。
小兵走路的时候甚至都是同手同脚离开的。
他逃到高邮的时候只有十四岁,没有父母亲人,逃难的路上处处都是白眼和讥笑。
直到逃到了高邮,进入了军营,军营里没人欺负他,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每隔七天就会聚在一起举办晚会,他们会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自己的过去,说曾经的家乡,说自己是怎么历经艰难来到这个地方。
在这个军营里,小兵感受了从未感受过的快乐。
在这里他是被包容的,他充满了归属感,越是如此,他就越敬仰林渊。
他的敬仰是盲目的,不理智的。
可军营里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不仅仅是陈柏松手里的兵如此,朱元璋,李从戎,杨子安手里的兵也是如此。
这种极端的精神崇拜,使得军权,政权都紧握在林渊手中。
但最致命的一点是,如果林渊有朝一日死亡,这个以他为中心的世界就会迅速分崩离析,瓦解败落。
林渊自己也知道,但他无能无力,他没法去大肆宣扬民主和自由的思想。
民主与自由无法生长在畸形的思想土壤上。
只有等,等着国家稳定,等着新一代接受教育,等着这种极端崇拜落幕,民主与自由才会落在土地里,在人们的思想中开花结果。
或许等他死了,民主自由才会出现萌芽。
前提是他在死之前能稳定这个国家。
至于他的功过是非,只能留给后人去评价了。
“少爷。”陈柏松离开帐篷,快步迎了过来,他离开林渊身边已经有接近两年的时间了,这两年时间他在不同战场上流血流汗,只有夜深人静独处时才会想到林渊。
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少爷了。
那个他记忆中温和,善良,还带着一点天真和软弱的少爷,已经变成了一个冷静,强大,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掌权者。
这带给了陈柏松一种无法言喻的错乱感觉。
他希望自己能保护少爷,可少爷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林渊看着陈柏松,他也有些错愕,陈柏松看起来更成熟了,如果说以前的他是一匹狼,如今他已经变成了一只虎,他学会了沉着冷静,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亮出自己的獠牙和利爪。
“胡子长了。”林渊冲陈柏松笑,“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陈柏松沉默了,他走到林渊身边,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男人。
他比他高,可在他面前,他却永远处于下位。
“进帐。”林渊走在前面,好像第一次来汝宁军营的他才是熟悉这里的主人。
陈柏松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走进了帐内。
林渊坐上原本属于陈柏松的位子,陈柏松的亲兵给林渊端上茶水,亲兵紧张又激动,他的双腿都在发抖——上了那么多次战场,杀人的时候都不会腿抖,这会儿才抖个不停。
“汝宁的事,你做得很好。”林渊喝了一口茶,他不急着进城,也不急着去料理麻烦,“不用忧心。”
陈柏松薄唇紧抿,常年征战,陈柏松如今像一把刀,见过血的刀。
他的脸看上去有些削瘦,让他的五官异常分明,林渊都不得不承认,光凭外表来说,陈柏松长得比他英俊。
“是我没做好。”陈柏松说着他在汝宁做的事,以及他最想不通的地方,“百姓更慌乱了。”
高邮易主,泰州易主,苏州易主,百姓们似乎都接受良好,他们发自内心的期待林渊带领他们过上更好的日子,可汝宁为何不同?汝宁的百姓为何不同?
陈柏松不明白。
林渊微笑着,像严厉又慈爱的父亲一样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这不怪你。”
陈柏松低下头,他觉得羞耻。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管汝宁的事,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样,我来管,你来看,等事情做完了,你再告诉我你学到了什么。”林渊轻声细语,“好不好?”
陈柏松猛然抬起头,看着林渊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林渊:“慢慢来,总能学到东西的。”
陈柏松饮尽一杯茶,朝林渊行礼道:“谢少爷。”
汝宁城边,农户们正各自在家做饭,女人们从端出野菜汤和杂粮饭,一家人蹲在地上大口抛着饭菜,杂粮饭里面并没有米,糠是主角,他们吃完饭后坐在门槛上说话,谈论着明天的天气,秋收能有多少收获。
“村长说地主老爷不收我们租子了。”女人的表情有些茫然,“现在五家一起用三个锄头一头牛,这些也要还给老爷吗?”
男人咳嗽了两声,他才三十岁,可看上去已经是接近五十的人了,他的皮肤粗糙泛黄,脸颊凹陷,眉头紧皱,他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弓着腰说:“我明天去问问。”
女人的背上用破布条绑着一个孩子,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他才两岁,不明白大人的忧愁,正在抓着母亲的头发玩。
“他们说,南菩萨来了,地主老爷就不管我们了。”女人眼里泛起了泪花,她问丈夫,“那个南菩萨真的不走了吗?”
男人沉默的看着脚下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