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娟脸色凝重地不说话了。
“给他吧。”在满室沉重的沉默中, 薄荧的声音轻若羽毛地响起。
所有人都下意识朝她看去, 薄荧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纤薄的背脊浅浅地陷在沙发里,从回到酒店房间后她就一直以同一个姿势坐在那里, 好像很疲惫似的,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尽管她素面朝天,却依然璀璨得像个发光体,仅仅是散落着黑发轻轻靠在沙发上的样子,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去把照片买回来。”薄荧沉静而决然地说。
“你疯了!”梁平怒视着他:“他开了一个天价!”
“你才是为钱疯了。”薄荧不为所动,从沙发上平静地抬起眼:“照片一旦被杨泽重发布,我就会被贴上劈腿、骗子、水性杨花、攀龙附凤的标签。不论在这之后我拿回多少座最佳女主角奖,都洗不清我身上的污泥。他们或许还是会赞叹我的容貌和演技,但却绝不会再喜欢我了。”
这是薄荧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发生的事。
“我拿到杨泽重的电话号码了!”伍蕙从另一个房间里匆匆走出。
“给我。”梁平立即走了过去。
过了快半小时,梁平才打完电话,从另一个房间里沉着脸走出:“我讲到四千万了,还有今天他果然拍到了东西,我提出两千万去买,他说考虑一下。”
“你真的要两千万去买?”程娟问。
“先哄着对方把和程遐的这几张照片买回来再说,和戚容的还可以说是母女吵架,不是什么大事。”梁平话音未落,薄荧就说:“不,你一定要说服杨泽重把今天拍到的卖给你。”
梁平深呼一口气,一脸克制的怒意,他如同一只愤怒的无头苍蝇,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半晌后,他猛地站住,对薄荧怒目而视:“你还有什么不能被人逮到把柄的黑料,一次性告诉我。”
他的目光表示他已经明白薄荧和戚容之间不单单是母女吵架那样简单,杨泽重拍到的吵架照片有超出他想象的黑色能量。
薄荧仰起头,望着白色的天花板露出一个自嘲又疲惫的微笑:“……太多了。”
“再多你也要告诉我!”梁平愤怒的声音响彻在酒店房间里:“你不能每次都是等出事了再告诉我!”
“我累了。”薄荧仿佛风一吹就倒的纸片,轻飘飘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套房的卧室走去,她单薄的背影里透着孤独和萧瑟:“不论花多少钱,那些照片一定要买回来。”
关上门后,薄荧靠着门慢慢滑座下来,一动不动。
她很累,应该说,她一直很累。戚容的话像是即将压垮骆驼的那几根稻草,将她推到了崩溃边缘。
但是她不能崩溃。
她知道那只是戚容气急时的口不择言,戚容只是太担心孟上秋了,他们有几十年的感情了,不像她,真正的接触只有那么几年,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
她在心里不断对自己重复,心里的悲凉和无力却没有丝毫减轻。
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再怎么伤心也无济于事,所以要把伤心全部压下来。因为这是不好的情绪,因为这是无用的情绪,太阳会在第二天照常升起,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把这些没用的情绪从心口上剜出来,扔出去,或者把它们深深地摁下去,挖心房上其他地方的血肉来填埋,让它消失,让它滚开——她还要集中精力应对接下来的工作,拍戏、平面拍摄、无处不在的摄像机和话筒——她不能倒下,她还有那么多喜爱她的人对她翘首以盼——她不能倒下。
“你和程遐的照片已经买回来了。”梁平敲了敲门,在门外说道。
没有听到薄荧回答,外面也就静了。
“我们走吧,让小荧自己呆会。”程娟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了起来。
半晌后,门外传来一声关门声,房间里彻底静了下来。
薄荧拿起手机,慢慢地看着自己的未关注人微博私信:
甜菜头小迷妹:“刚刚才看到新闻!孟叔叔怎么样了?你一定要坚强!”
汤姆杰克苏:“加油!我们都是你坚实的后盾,不要害怕!”
我的偶像是仙女:“荧宝你为什么这么美[舔屏]”
比特仑苏都纯:“天天看你,再看其他人简直辣眼睛。”
我荧哟:“抱抱荧宝,我一直都在。”
薄荧锁上手机,扶着墙站了起来,强撑着走到卧室的桌前看起了《她不在这里》的剧本。
她不能倒下。
只要还有人在爱着她,她就不会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放在桌旁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屏幕上出现了微博的最新新闻推送,薄荧抬眼看了一眼,随后苍白的脸色就变成了惨白,熟悉的酒店房间忽然变得陌生,白色的天花板仿佛茫茫的云,脚下没有踩到地面的实感,薄荧的嘴唇战栗着,阵阵发黑的视野里前后左右都是混沌的深渊。
程遐回到车里的时候,距离他下车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余善齐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什么也不问地发动了汽车。
黑色的欧陆gt离开了墓园,畅通快速地重新驶回市区。
当街道两侧的风光越来越繁华时,余善齐小心翼翼地问道:“程总,回扁舟台还是公司?”
“回公司。”程遐平声说。
他的犹豫和脆弱都只能存在于不为人知的角落,在人前,他必须是那个运筹帷幄的程遐。
可是运筹帷幄是有代价的,处理不完的公文、看不完的资料,二十四小时超额运转的大脑,他必须要比任何人都努力,才能一直确保成功。
秦焱有失败的权利,有退路,他没有,他的背后是万丈深渊,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不远处红绿灯变化,黑色的跑车不得不在十字大道路口停了下来。
“程总,威廉姆斯先生的飞机改点,将于明天下午六点抵达上京,您要邀请威廉姆斯先生同用晚餐吗?”
余善齐等了半晌,后排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程总?”余善齐从后视镜里朝程遐看去,发现对方根本没听他说话,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方向,脸上的神情是罕见的凝重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