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拿走了。”薄荧不看她,冷硬地说:“你走吧。”
僰昭茫然地被赶下车,看着薄荧的汽车在眼前绝尘而去。
薄荧已经拿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吗?
僰昭无法回答,她只知道,自己的心中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着薄荧的离去,一起永远的消失了,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大洞,空荡荡、孤零零地留在心脏中央。
在她品尝到成长的苦涩滋味那一刹那,她忽然明白了薄荧从她身上拿走的东西是什么,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是无愧于心的坦然,薄荧打破了将她保护起来的玻璃花房,将真实丑陋的现实不由分说摆在了她的面前,拉扯着她的灵魂,强迫她在这一夜成长。
在冰冷的夜风中无所适从地站了十几分钟后,僰昭擦干脸上的泪水正欲往回走,一辆亮着绿色顶灯的的士在她眼前停下了。
“小妹妹,是你叫的出租吗?”慈眉善目的司机阿姨从车里笑着问道。
僰昭刚想否认,对方就念出了她的手机号尾数,再次确认道:“这个号码是你的吗?”
“是我的,可是我没有叫出租……”僰昭话音未落,忽然想到什么,一双眼睛立即亮起光辉,她猛地转头看向薄荧离开的方向,那里自然没有了白色保时捷的踪影。
薄荧踏上的前路,尽数湮没在车灯照不到的黑暗里。
尽管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是僰昭依旧没来由地觉得心中那个空洞被堵上了,她好像没那么冷了,但是心中依然充满茫然。
在司机的再三催促下,僰昭坐上了出租。司机阿姨一边说着快要下雨的闲话,一边发动汽车往来时的路开去,僰昭坐在汽车后座,望着才窗外怔怔出神。
从头到尾,僰昭都没能真正理解过薄荧的所思所想。
唯独一点僰昭很确定,她很孤独,她很悲伤,这两股压抑的情绪不仅压倒了她,也几乎压倒了在她身旁的僰昭。
“对不起……”僰昭在心中默默呢喃。
“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对我说对不起?”薄荧的质问响彻在她脑海里。
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同样感到强烈的羞耻和愧疚。
温热的眼泪再次从眼眶流下,僰昭望着窗外越来越深的夜色,压抑着涌到喉头的哭声,为她的父母,为她的舅舅,为她自己,为整个僰家——为世界,在心中不断地向一个听不到她说话的人泣不成声地反复道歉。
光线昏暗、夜色浓重的盘山公路上,僰安秋心情烦躁地驾驶着黑色的轿车飞驰着。
放在手机卡座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出现在屏幕上,僰安秋看了两眼,不耐烦地接了起来:
“喂?”话筒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僰安秋听了片刻,脸上烦躁神色更重:“僰昭可是姓僰——用不着你耳提面命,我也会把她安全接回来——这是谁的电话?你怎么没用自己的号码给我打?”
在天空中酝酿多时的雨滴终于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啪嗒啪嗒地落在了汽车的挡风玻璃上,僰安秋随手打开了自动雨刷的开关,不快地提高音调:“行了——我知道这次是我疏忽,没有下次,没有下次——行了吧?!”他正欲挂断电话,对方又说了什么,让他止住挂断电话的动作,狐疑地扬起眉毛:“什么窃听器?薄荧说的?”
他用肩膀夹住手机,弯下腰,左手仍掌着方向盘,右手却伸向了副驾驶仪表台下方四处摸索。
“没摸到啊……”僰安秋嘟囔着,更加压下上身,往仪表台更深处摸去。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辆满载着混泥土的砼车正拐过弯道。
随着砼车刺耳高昂的喇叭声割破宁静的夜色,僰安秋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在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前,黑色的轿车就和砼车的搅拌筒狠狠撞在了一起。
事情发生在短短一霎之间,砼车的司机连忙把车熄火,冒雨下车查看,他胆战心惊地走到完全翻车、变形的黑色轿车前,往破碎的车窗里看了一眼后,随即就一边拨打报警电话一边脸色苍白地往有人家的山下跑去了。
寂静的山路上只剩下相撞的两辆车和一个半死不活的伤者。
雨越下越大。
黑沉沉的雨夜,不时有电光一闪,那都是黯淡的、沉默的闪电,伴随着雷光闪耀,绵密有力的雨滴如同断线的银珠,用力敲击在冰冷粗糙的沥青路面上。
在僰安秋模糊的视线中,一个阴影越走越近,最后在他面前慢慢蹲了下来。
僰安秋睁大被鲜血阻挡的眼睛,努力看清眼前的人:这是一个穿着黑色防水运动套装的年轻男人,他的脸对僰安秋来说毫无疑问是陌生的,他的头和脸都完全湿透了,从天空倾盆而下的雨水不断流过他锐利冷淡的五官,流过他眼下的一条小小伤疤。他定定地看着僰安秋,眼里露着一抹僰安秋无法理解的怜悯和悲哀。
“救……救我……”僰安秋费力地张嘴:“我能给你很多钱……”
“你已经用掉了最后的机会。”年轻男人轻声说,他的声音很小,小到轻易就被瓢泼的雨声淹没。
“救救我……”僰安秋还在不断重复,强烈的求生欲闪耀在他鲜血淋漓的脸上。
“你和我……都必须为自己过去的罪孽赎罪。”年轻男人那双曾充满不屈斗志的眼睛只剩下信念燃烧殚尽后残留的死灰。
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两只乳胶手套慢慢戴上。
……谁也逃不了。
僰家大宅里,乍然得知消息的僰庭春当即就站不稳了。
她紧紧抓住郭恪的手臂,双眼发红地不断追问:“是不是医院搞错了?出事的真的是我哥哥吗?千真万确吗?”
“已经确认了,是他没错。”郭恪一脸沉重:“似乎是高速行驶中分了心,所以才会撞上运输水泥的砼车。”
“我要去医院。”僰庭春神色慌乱地松开郭恪,急促地高声呼唤佣人为她拿来外出的大衣。
然而无论她怎么喊,僰家大家安安静静,只有她一人的声音在不断回响。
“庭春——”郭恪提高声音,双手按住僰庭春的肩头,强迫她的眼睛看着自己:“大哥的车撞上砼车的搅拌桶,桶内的水泥泄露,大哥当场就——”
“我不信!”僰庭春惊声尖叫起来,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瞪得又大又圆,瞳孔内充满惊恐,眼白里血丝遍布。
“庭春!”郭恪低喊。
“我不信……这一定是假的……是误会……”僰庭春喃喃自语:“哥哥一定在医院等我,他要做手术呢……我不在的话,谁给他的手术签字呢……我要去医院……哥哥正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