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花点了点头。“东家可是有什么事找我?”她问,总不会无缘无故来看看吧?他可不时常进工匠的屋子。
“是这样的,我阿妹生辰就要到了,她年岁越长,我这个做阿兄的越不知该送她些什么好。我想着你们都是女孩子,说不定喜好相近些。”温云初略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拿这种事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千花连连摆手:“东家帮了我好些忙,也该让我回报一下。不知女郎平日里喜欢些什么?”
千花陪温云初在外面逛了一下午,择了许多礼物给他阿妹,温云初出手大方,但凡千花多看了几眼的东西,就顺手给她买一份,任千花如何推拒也不行。
于是陪人家买东西的千花满载而归,因为东西太多,东家大手一挥,让她今天可以直接早点回家,还用自己的马车送她。
温云初让下人帮她把东西搬到屋里,千花隔着车窗,笑着对他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目送他离开。眼角余光瞅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她侧首望去,却是刚从林家回来的一叶。
“一叶——”她心情好,笑着跑过去搀着他的右臂,扶着他走进门里去:“今天我陪东家给他阿妹买生辰礼物,东家为了感谢我,送了我好些好吃的。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对了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今天回得早,定能买到新鲜些的。”
一叶声音却淡淡的,尽管面上笑意不改:“你们东家对你不错,还亲自送你回来了。”
“对啊对啊,他送了太多东西给我,我拿不动,他就送我回来了。”千花丝毫没觉得异常,笑嘻嘻地说,眼儿弯弯的:“东家人可好了,本来我想回去继续上工,他却说回去也做不了几个时辰了,况且陪他逛了这么久也很累,叫我不用回去,直接回家休息。”
“是么?他一贯对人这么好?”一叶缓声问道。
“是啊,大家都对他赞不绝口呢。”千花将他按在椅子上,便去厨房里提了个竹篮子,远远地问他:“你想好了晚上想吃什么了么?”
一叶左手不便,很多事都不方便做,于是不得不让千花帮着他做饭。但凡一只手做不了的,都得千花帮他。千花早习惯了自己过日子,做事虽不如他精细,也还算利索,两人互相配合着做饭,倒也还顺利。
饭后刷碗这种活,自然也得靠千花了。一叶靠在门边看她忙碌,忍不住提议:“不若买个仆从回来?可以帮忙做做粗活。”
“不行,我们没那么多钱。”千花头也不回地否决了:“再说让仆从住在哪里呢?房子这么小,没地方给他住了。你不要以为我多娇贵,阿娘在世时就是我伺候她;她过世以后,也是样样我自己来的。”
何况到时候如果她要逃走,要处置那个仆从可就麻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从前……过得很辛苦吧?”一叶问道。
“还好吧,穷人家的孩子不都这样么?”千花一扭头,将滑到胸前的辫子甩到身后去,省得掉进洗碗的盆子里。近日连日忙碌,她胃口小了不少,跑动得有多,瘦了不少下来,下颌微微显出尖尖的形状,一双明眸也显得大了些。“不过阿娘很好照顾的,并没有多少事;后来只有我一个,事情就很少了,并没有很辛苦。”
事实上是曾经很辛苦,毕竟从小她从未动手做过任何事,从摔了个鸡蛋都要尖叫到面不改色地拿刀剁骨头,也是经历了不少。
千花将洗好的碗挨个儿擦干,放进碗橱里,又将杂物收拾干净,便去打水清洗沾了油腻的手。一叶默默地跟在她身边,等她擦净了手,递过来一个白色雕花的小盒子:“送你的,可以搽在手上,听说姑娘家用了这个,手会细腻些。”
他将那盒子按在她手里,浅浅一笑:“谢谢你这些日子帮我。不是特别好的东西,希望你不要嫌弃。”
千花惊讶地望着他:“这盒子是象牙的,一看就知道不便宜,你干嘛乱花钱买这么贵的?”
他做林家的西席,也不能有钱到能这么花用吧?
一叶有些尴尬:“既然买了,你就收下吧。”
千花原想说还可以拿去退,可是一看他羞涩的表情,话就说不出口了,只好咽回去。
“下次可别这样乱花钱了。”她警告地说,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盒子,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惊叹道:“是茉莉味的,我好喜欢这个味道!”
这种东西千花以前常用,但自从到了这边,发现寻常人家都不用,加之后来要省钱,便再也没用过。她挖了一点在手心揉开,自己先闻了闻,继而将依旧圆润的手伸到他面前,笑眯眯地道:“是不是好香?”
一叶望着她的掌心,上面的纹路纷杂交错,看得出风霜的影子。
“很香。”他笑着说。
替一叶更了几回衣,看得多了,千花的眼睛也不乱瞄了,只是逐渐发现了他身上一些旧的疤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狐氏是世族,那些狰狞的疤痕必不是幼年就有,大约是被籍没后落下的。千花记得第一回见到他时,他就正被人欺负。
“你身上有好多疤。”千花摸着疤痕说:“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些疤还会疼么?”
她是不太乱瞄的,改用手乱摸了,而且仗着没有外人知道,肆无忌惮得很。一叶同她说了几回男女之防,她都不大放在心上,次数多了,他便也懒得说了。
反正说了也没用。
“不疼。”一叶道:“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也并不知道背上还有些这些疤。看起来是不是很可怕?”她的指尖略有些粗糙,温热而粗粝地刮在他背上,引起皮肤一阵阵颤栗,而她却毫无所觉。
“不可怕,就是觉得当时一定很疼。”千花想了想这些疤痕可能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继而想到自己是在帮一叶回忆以前的事,顿时觉得自己好蠢——一叶太早想起以前的事的,对她有什么好处?
“一叶,你最近似乎都没有去找你身份的线索了。”她试探着问他:“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顺其自然,现在这样过着也没什么不好。”一叶慢声说:“你说过,发现我时我身边并无包裹,若然我是临时出来走走,必不会没有人来寻我。可过了这么久,只怕并没有人与我一道来,亦即我是独自出门的;也许行李恰好被偷了,才会身无长物。既然我是独自出门,便是不想叫熟识的人跟着,那记得不记得从前的事,知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谁敢偷你的行李,不想活了?千花心里暗暗道。可一叶说得有几分道理,若狐之琬当真不是独自一人前来,怎会这么久了还没人来找他?
会不会景帝死了以后,他控制不住朝中局势,被人赶下台,逃到这里来了?如果是这样,就稍微能解释得通了。
对,一定是这样。
千花心里就更放心了。若是想逃走,从一群人手里逃走,自然不如从他一个人眼前逃走来得容易。
“你方才提到温家女郎的生辰……你的生辰又是什么时候?”一叶忽而问道。
千花如今对一叶全然不防备,便随口告诉了他。
“等你生辰,可得好好庆祝一番。”一叶若有所思地说。
“不要啦,在家吃碗长寿面就好。”千花怕他又乱花钱,赶紧约束他。她小心地扶着一叶的左手,替他将里衣的袖子穿上,然后将纱布结成的绳子套上去,挂在他脖子上。
余下的事情他自己就能做完了,她只需明天早晨再来替他穿上外衣。
千花弯腰拾起他换下的衣服,突地发现了叫她惊讶不已的东西,她扯着衣领凑到一叶面前,叫道:“这上面沾了胭脂!快说是哪里来的!”
她眼里满是八卦的兴奋,没有丝毫嫉妒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深井冰的话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