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眯了会,又饮了杯茶后,潘基便从家里出发前往会馆。他家离徽州会馆并不远,不到二里地,管家原是准备让人备车的,不过潘基却说走过去,路上顺便看看小东门的买卖情况。
当下,主仆几人便出了门。
“老爷,我听大少爷说那魏太监就在咱们扬州,他会不会到我们府上敲竹杠啊?”
三子在几个仆役中非常的起眼,又黑又壮,只要瞅上一眼就不会再忘记此人。
因身板壮实,三子平时就充当了老爷的保镖兼跑腿,过了年,老爷就准备让管家替三子讨个老婆。
“不要乱说话。”
一身平民百姓装束的潘基笑着敲了下三子的脑袋:“太监咱们可惹不得,他们可是皇帝身边的人,手底下有很多爪牙,你小子不要胡言乱语,说人家的坏话,万一叫人家听见了,老爷我也保不了你。”
潘基在家时穿的都是绫罗稠缎,但一旦出府,他就一定只穿布衣。他也常对家里人说道做人要务实,万不能因为有几个钱就张扬。须知世间很多祸事,就是过于炫耀张扬惹出来的。
出门在外,尤其要注意这点。能穿的朴实些便朴实些,不要显眼,这样至少不会叫强人看中绑了票去。
“老爷放心,若是那魏太监敢对您不利,就算小的舍了性命,也要保老爷平安无事!”
三子毅然决然的说道,眼睛透出坚定之意。
他是潘基从乡下捡回来的,其父母早已双亡,若不是潘基收留,早沦落为乞丐,所以对潘基的收留之恩,他一直是铭记在心,发誓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的老爷,谁要是敢碰老爷一根寒毛,他就跟谁拼命。
潘基对打小看着长大的三子秉性很了解,笑了笑,未说什么。
主仆几人继续往前行,走了小半里地,却见前面闹哄哄的。主仆几人正困惑时,就见前面的百姓和商贩突然往他们这边跑,三子眼尖,踮脚一看,叫了起来:“老爷,好多兵,好多兵啊!”
………….
潘基主仆几人没能去成徽州会馆,因为半道他们就被官兵给“请”回了家。
三子身板虽壮实,胆子也大,可面对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官兵,他也不敢动。便算敢动,潘基也不会让他乱来。
被“请”回家后,潘家外面就被官兵围了,跟个抄家的架势一样,可把潘家上下搞的是人心惶惶,不少人吓的脸都白了。
潘基也怕,他不可能不怕,魏太监胡作非为的事迹,他至少听了十几桩。可是现在怕也没用,外面官兵围的死死的,他就是想派人到府衙报讯也出不去。
就这么担心吊胆了一柱香时辰后,一个自称姓曹的参将带着几十名士兵进了潘家,称奉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令,有事与潘老爷相商。
“魏…魏公公有事与我相商?”
潘基坐在那里看着镇定,但心里却真是慌的很。
他到现在也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路上他可看的真切,被官兵围的可不是他一家,徽州会馆那里看着好像也被围了。
难道是上午的事泄了风声?
潘基心中一懔,觉得很有这个可能,要不然魏太监不会这么大张旗鼓。不过若是真为这事,那也没什么大错,毕竟,他不曾答应来人去南都。
只是,不知那魏太监讲不讲道理了,对方不讲道理非认定潘家与他作对,这事可就难办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潘基暗叹一声,他潘家虽家大业大,但与手里有兵的太监相比,潘家简直就像一只蝼蚁,任人捏拿却无可奈何。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那魏太监黑了心,想要霸占他的家产。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潘基见过不少世面,知道有些太监以势压人,强行夺取商人家业财产的不在少数,官府却没有办法,朝廷就算知道也不会追究太监的责任,放任自流,根本不会为一个商人出头。
那魏太监真是这种人,那对潘家无疑就是灭顶之灾。
如今只求魏太监的胃口不要那么大,给潘家留下一点就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怕那小太监胃口惊人。
潘基知道事不由己,做了最坏打算。
唉,祖上奋斗了上百年才挣下这份家业,不想今日却要落入他人之手…
潘基心中沮丧万分,进来的那个姓曹的参将却笑呵呵对他道:“潘老爷,不知手头可方便?”
“啊?”
潘基和长子潘文还有管事一帮人都是一愣。
“是这样的,我家魏公公最近周转不灵,所以想跟潘老爷借银五千两,期限一年,到期连本带利归还。”
曹文耀笑容满面,很是客气的将一张写好了的借条放在了八仙桌上。
潘家众人听的都是愣了。
长子潘文大着胆子走到桌边,将那张借条拿起看了眼,然后默不作声递给自己的父亲。
潘基接过一看,见真是张借条,落款是魏良臣三字,想来是那个魏太监的名字。
之后,潘基顿时暗松一口气,区区五千两对于他潘家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钱。于是,连忙说道:“魏公公手头既周转不开,我潘家愿意向公公捐输五千两,万万不敢提个借字!”
这话没半点虚的,五千两能把魏太监那个瘟神打发掉,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潘基做梦都能笑醒。
谁知那郑参将却说什么魏公公吩咐过,他是借钱,不是要钱。各家必须把借条收下,谁家不收就是看不起他魏公公。
潘基听了这话,觉得手里的借条倒有点烫人了,不敢不收,忙吩咐管事去取五千两的银票过来。
“借条收好了,明年今日,潘家需派人拿这借条到吴淞口领钱,不去的话,后果自负!”
曹文耀说这话时虽是带着笑容,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潘家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这世道真是变了,借钱的都不要了,欠钱的反而逼着人家要,没天理啊。
到时,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