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郁夏聘上永福百货的售货小姐,每月能拿二十的工钱, 房东家的春林嫂子就羡慕得很。
早先说过房东家姓周, 周家能糊口完全是靠裁缝铺的进账, 他家裁缝铺开了有不少年生, 哪怕会做的款式和花样都挺老旧, 跟不上如今的潮流, 生意也还是凑合,因为工钱收得少, 便宜实惠。
家里管钱的是周婶,开支是周婶在计划, 每隔两天的菜钱也是周婶算好了卡着拿给儿媳妇,哪怕有多的,也就能多出一个铜元。
钱掌在周婶手里挺好, 哪怕裁缝铺进账不太多, 每个月总能结余一些,尤其将空出来那屋改一改租给郁夏之后, 她还挣回一笔房租。偏偏这个钱和春林嫂子没啥关系。
刚嫁过来的时候, 她觉得能吃饱饭就挺好。生了儿子之后就不这么想, 她想给冬生做新衣服, 想给他换崭新的被褥, 想让他每天都有蛋羹吃, 又不知道怎么同家里开口。
全家上下只她不能挣钱,她还想多花钱,她没脸。
夜里回房以后, 她倒是同周春林提过,说别家儿子都养得白胖,冬生就是不长肉,是不是给吃好点补一补?
周春林不觉得冬生需要补什么,他们小时候日子才难过,不也平平顺顺长大了?现在还有面条米饭吃,以前吃粗粮馍馍,嚼着费牙咽着噎人。
春林嫂子是想让男人开口,他是家里的儿子,说话有分量。周春林偏不配合,春林嫂子就琢磨着也该去找份工,她挣了钱总能让冬生吃好穿好,还没想好能做什么,郁夏就带来了她的成功经验。自从听说在永福百货上班一个月能有二十块钱,在春林嫂子心里售货员就成了天底下最好挣钱的工作。哪怕婆婆和男人都说她不行,她还是想试试。
抱着这样的念头,在郁夏过去上了几天班之后,春林嫂子借买菜的功夫绕去永福百货看了。
她是一个人偷偷去的,冬生和小海留在家里,让小妹照看着。怕耽误太久,她路上走得挺急,刚到城东那片繁华地,远远就看见永福百货门前停了好几辆小轿车,还有仆人打扮的等候在外面。这阵仗,她哪有胆子往前凑?就走到街对面凑热闹那群人里面,择了个看起来面善的问说:“今儿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
在这边看热闹已经是闲汉们每天的功课了,突然来了个不懂行的,多凑了几天热闹的就比手画脚同她说起来。
“你就不知道了吧,自从郁小姐过来上班,永福百货哪天不热闹?看看又来一辆车,这是广丰银行的张太太!你记住她进去时候的样子,出来就是个大变活人!”
他们说的春林嫂子全听不懂,只知道一点,郁小姐就是郁夏,租自家房子的郁夏。
“大哥你给我仔细说说,这些太太都是冲郁小姐来的?”
“那可不?以前永福这头的生意没比西边的康平好多少,最近几天已经彻底压过去了。这郁小姐是真有本事,我活到今天没正经佩服过谁,她是头一个。”
“听说郁小姐是主动上门来应聘的,当时差点让不懂事的赶出去了,幸亏四少爷过来,给了她一个机会,不然咱们哪能看到这热闹?”
就有人问:“你从哪儿打听来的?真不真?”
“比真金还真!我听里头上班的人讲的!”
“……”
春林嫂子来的时候还是紧张加忐忑,听他们说了几句就知道自己没指望了,又纳闷郁夏凭什么让太太小姐们都为她过来,这时候,就有个穿着墨绿洋装头戴蕾丝网纱小礼帽的小姐扬着头从里面走出来,那种自信的气场,那种时髦的范儿,一下就抓住众人的眼球。
“看到没有?这就是郁小姐的本事!”
春林嫂子是头一次过来,她纯粹是羡慕人家能长得这么漂亮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听闲磕牙那几个这么说还纳闷。
看她稀里糊涂,那几个还解释说,这一身全出自郁小姐的手,是郁小姐为她搭配的。春林嫂子听罢想多看一眼,可惜人已经坐上小轿车了,她只是透过玻璃车窗看到这位年轻小姐的侧脸,斜戴的礼帽典雅极了,挡在眼前的网纱看起来十分神秘,红唇性感迷人……明明上了个艳丽的妆容,看起来偏就没有半点不正经,她这冷淡的侧颜就明晃晃写着四个字:高不可攀。
“这是哪家小姐来着?我还没看出来!”
“我知道,这是陈记车行的。”
陈记车行的小姐就喜欢艳丽的打扮,艳丽的同时还得不庸俗不低俗,她自己总穿搭不出那种感觉,从前都收敛着本性,生怕太出格给家里丢人。亲眼见过暴发户家王小姐的变化,又看了一些经郁夏之手做出来的造型,她就忍不住过来了,今儿是第一次过来,非常满意。
别人做艳丽打扮都爱选亮一点的颜色,郁夏却给她挑了个墨绿的束腰大摆裙,上身是黑色宫廷风格灯笼袖衬衫,这两件套搭配到一起就有点感觉了,再画个复古的妆容,戴上小礼帽,看着就是从西欧宫廷里走出来的贵族小姐,这一身她没给搭配太多首饰,最贵重最出彩的是一对耳环,陈小姐走出来之前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正脸侧脸她都看了,无死角的好看。
只要想到这么漂亮的是她自己,满足和自信油然而生。
都不用说什么喜欢再来,她已经决定了以后再有什么重要场合,都过来让郁夏搭配一身。
陈小姐这种见过世面的都满心服气,更别说春林嫂子,她已经傻眼了,喃喃自语说:“在永福百货卖东西还要管这个?”
“别人是不管,郁小姐管,所以她本事大,她工资高,她小费拿得多。”
春林嫂子不明白小费是啥,她又问了,人家告诉她就是赏钱!现在不是什么都学洋人吗?你说小费就显得洋气!
“那她一个月能挣多少?”
“这谁知道?反正听说这些太太小姐出八十一百想雇请她,她都没答应,在永福挣的钱总归不会比八十一百还少。”
“就一个月?她能挣八十一百?不是说工资二十?”
“是啊,没错,别的售货小姐工资的确涨到二十了,可她主要又不靠工资吃饭,像刚才,陈小姐让她收拾得这么漂亮不给小费?这些太太小姐们出手都是银元,就算一个银元好了,一天下来总有八块十块的,兴许还不止,你算算一个月多少钱?”
“……”
这已经超出春林嫂子的接受范围了,她就不明白,郁夏一个月要是两三百,东家就由着他收下?不让她拿出来?那可是两三百!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小姐们随便搭配一身都得上百,永福百货挣大钱了,东家四少还能惦记郁夏得的小费?
在他看来,小费越多就代表太太小姐们对郁夏满意,永福的生意就更有保证,这是好事情。更好的在于,郁夏在永福能赚钱,赚得还不少,她就不会想接受某一家的雇佣,哪怕契书上约定的时间满了,也还能续,站在生意人的立场,这是共赢的局。
春林嫂子眼界低,想不到这里,她只知道郁夏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种普通售货员,她赚的钱也远远不止二十块,明明先前落魄到需要租自家房子住,她怎么一下就翻身了呢?
回去这一路,她都是恍惚的,到家以后听小妹问说:“嫂子你不是说去买菜?菜呢?”
她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空着手就回来了。
周家小妹看她脸色不对劲,又问:“嫂子你上哪儿去了?”
春林嫂子勉强挤了个笑脸,说:“我就是去永福百货那头看了看……”
她想学郁夏去应聘售货员家里是知道的,不过早先都说她这长相和口才没可能,看她后来也没再提起,大家都以为她想通了放弃了,敢情没有。周家小妹给自己倒了碗水,喝两口说:“咱家裁缝铺生意不说红火,日子也能对付,你折腾个啥?”
“我就是想着钱那么好挣,那我也去,给家里添个进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