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一天天近了,看出皇帝心情还不错,宫中因听说南巡时的消息而生的紧张气氛也松下来了些。各宫嫔妃该赏宫人的赏宫人、该置办新衣服的置办新衣服,年味慢慢地出来了。
正则宫里,七王谢晗装病装得生无可恋。
最初装病是为了赶紧见到皇兄,把该说的事说清楚来着。结果见了面之后,皇兄一语戳穿他装病,还一派“压根没疑你”的样子,然后就让他接着装。
于是满宫乃至满朝听说的,都是皇帝怀疑南边苛捐杂税的钱和私自锻造的兵器是贡给七王了,这才把七王叫去斥了一顿,弄得七王一病不起。
——始末听下来,谢晗知道这是和大局有关的安排。但三四个月装下来仍无奈得很,心下还是忍不住暗搓搓地觉得皇兄这是故意整他呢!
在外面的时候是天天闷在船上或者闷在马车上,回宫之后就是天天闷在正则宫里,什么都不能做啊……
七王现下十五岁,过了年关虚岁十六,这个年纪的男子天天被关在屋里别说多难受了。可是也只好忍着,还得装得像,他觉得自己都可以演戏去了。
身边的人里,就张康和丁香知道实情,来外人的时候这二人偶尔哭一哭表示担心,这是做给外人看的;楚良媛性子比较“正”,素日都喜怒不形于色,他回宫后养病的这些日子她一早一晚过来问安,言辞间的担忧也有,哭闹倒是从没有过。
真正提心吊胆地就只有易奉仪了。
看他总不好,易氏就特别扛不住,有好几次明明想好好说话让他开心,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避出去缓过来后再回来就谢罪,谢晗还得宽慰她,宽慰几句她眼圈又红了……
倒是这种事次数多了,二人反倒亲近了些。谢晗不敢告诉易氏实情,但再见她要哭,就抢先一步哄她说“没事啊,没事,我感觉挺好的”什么的,之后的谢罪什么的就自然而然地免了。
张康和丁香互相看看,觉得挺好。
这天易奉仪却是和楚良媛一同来的,进门见了礼,还没说话呢,易奉仪就先哭了。
这情状可没有过,宫人们面面相觑,楚良媛没好气地一瞪她,声音四平八稳地禀话:“殿下,过了年关又是采择家人子的时候,惠妃夫人方才召妾身去说了这事,说是太后吩咐给殿下身边……再添两个人,问问殿下想要什么样的,惠妃夫人帮殿下留意。”
怪不得易氏扛不住,这话连楚良媛在说到一半时都滞了一瞬。
谢晗躺在榻上滞得更厉害了:干什么啊!自己才十六岁啊!楚氏、易氏是正经召进来的不说,尚寝局那两个比他年长的大宫女也都是按规矩封了孺子的。
……母后怎么还要往他这儿塞人啊?正则宫住不下了啊!
也不知是不是和他有过同样的顾虑,楚氏颔首浅笑,主动又提了句:“殿下来年要赐府出宫了,听说陛下已为殿下挑好宅子了。”
谢晗:“……”
旁边的易氏眼泪已经淌下来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地垂首站着,手指头都攥红了。
原本只是装病的谢晗这回真的觉得头疼了,躺了一会儿蓦地起身往外去,必须见皇兄去不可!
他一急就直接往外冲了,照他自己的意思直接冲过去最快,而且还泄愤。
丁香和张康吓了一跳,这么过去之前不是就白装病了么?赶紧吩咐把暖轿备好,把七殿下拖回来塞进去,张康一叠声地跟他念叨:“殿下冷静些……冷静些!”
好在到了紫宸殿的时候,谢晗已自己冷静下来了,上长阶的时候没忘了装得很虚弱,进了内殿施礼都施得软弱无力。
皇帝气定神闲地让旁人都退下,只留了陈冀江在,殿门一关上,七殿下他就“变身”了。
“皇兄!能晚点给臣弟赐府吗?在采择家人子之后就行……”
谢昭听说了惠妃刚召楚氏易氏去说了给七王添人的事,从他一进殿就猜到他要说这个。当下也不觉得意外,抿了口茶:“晚赐府有什么用?母后拿定主意要给你添人,晚赐府也不过让人家先回家待嫁去。”
谢晗傻眼。
谢昭这么应付着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是同样无奈。来年采择家人子,他这当皇帝的其实才是头一个要“添人”的啊!照他自己的意思,他对这个没兴趣,前朝的事已经够多的了,后宫就是个给他平添压力的地方。
再者,上一回选进来的他还没见过几个呢,何必再多几个放在宫里当摆设啊?让人家好好嫁人多好?
他这么想着,可“不选”这话一说,母后不答应,惠妃淑妃也轮着来劝,他也为这个头疼五六日了。
——所以七弟你自生自灭去吧,大哥我自顾不暇,没空管你啊!
谢昭心底自语着这个,从容不迫地把垂头丧气地七弟给打发走了。想了想又心里有愧,让陈冀江赶上去递了句话:“病可以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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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样情况好像都是一夜间涌过来的一样。
年关将近、七殿下病愈、采选在即,后宫一片议论,连带着六尚局都跟着热闹了。
但雪梨的这一方小院里,半点都热闹不起来。
岳汀贤因为蒸饺的事至少三个月不能往御膳桌上呈东西,紫宸殿自也轮不到她进了,眼下过得跟“赋闲”似的。偏巧还赶上宫女们可以晋晋位的时候,御膳房这边几乎都往上晋了一阶:子娴由恭使晋了常侍、她这“御膳女官”的名头别人不敢改,就直接把份例用度都提到了正五品,典籍上也添了句“章和六年末,晋正五品”。
汀贤晋位的事就自然而然地因为那碟子蒸饺给压住了——她还比雪梨子娴厨艺都好,本是直接晋一品上去都有可能,现下煮熟的鸭子飞了,看谁都不顺眼。
几天下来,雪梨心里不太好过。
她并不知道汀贤在外面的时候借着和自己交好的幌子在陛下面前博注意的事,只知道自己说完了“较劲”的那点事之后陛下就找蒸饺的茬了——所以她就觉得这茬找得有点过啊,只是几个月不能呈御膳也就罢了,还耽搁了晋位,汀贤其实也没把她怎么样。
于是虽则皇帝很“体贴”地直接找了汀贤的茬、让汀贤并不能把这事赖到她头上,她还是越想越心虚……
眼瞧着年关近了,雪梨左思右想之后,挑了匹质地上佳的缎子出来。这缎子是皇帝南巡时给她带回来的,桃红底色上用金银线绣出花枝,看着妖娆华贵却并不艳俗,做个斗篷拢在外面最合适了。
雪梨有那件白狐皮的斗篷了就暂没动这料子,现下咬咬牙拿给豆沙,让她照着汀贤的尺寸给做件斗篷出来。
“过年了,这颜色喜庆。里面多塞点棉,边缘镶个白毛边吧。”她边想边说,看了看布匹的幅宽长度,又道,“够用的话你给自己也做一件,若不够我那儿还有个浅粉的,质地一样,回头拿给你。”
豆沙一贯听她的话,觉出她可能是想缓缓关系,抓紧赶制,不过两天就做好了,刚好除夕。
斗篷送过去,岳汀贤却没收,豆沙拿回来的时候有点为难,见雪梨也面色不好,踌躇道:“我再去试试……”
“算了。”雪梨不想让她为难,伸手把斗篷拿过来扔在床上,蓦地扫见豆沙手心里两道紫痕,眉心皱蹙,一捉豆沙的手,“这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