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出她心有不解,空青继续说:“少夫人应当发现了,不管是掳走您的二殿下,还是在庆阳设计埋伏郎君的四殿下,都非常不愿见您与郎君联姻,不愿见霍家就此步步高升。其实这背后的原因很简单,那便是他们都有意争夺储君之位,都不希望太子殿下坐大。”
“这么说,难道抬举霍家一事,是太子殿下向圣上提议的?”
空青点点头:“咱们的太子殿下虽体质孱弱,却是朝中难得的清醒人,一直十分反对圣上过分崇文抑武的政策。去年孟春,西羌骑兵入侵我关门,临阵折给了郎君多年前栽下的一片树林,太子殿下因此认识到郎君在对敌西羌上的超群才能,便向圣上进言,欲破西羌,必须重新起用霍家。”
沈令蓁恍然大悟。
既然重用霍家是太子提出的主意,那么霍家高升以后,出于知遇之恩,自该顺理成章地靠向太子这一边,成为太子的羽翼。
霍家之能,满朝上下皆有目共睹。赵珣和赵瑞当然不肯让太子拥有这样强有力的臂膀,所以打算及早扼杀霍家。
沈令蓁问:“所以四殿下在郎君面前故意给二殿下难堪,果真是为了提醒郎君,二殿下并非善类?”
“可以这么说。”
沈令蓁皱了皱眉。赵珣这敌友立场倒是转换得挺快,一点不带卡顿的。明明自己也不是善茬,哪来的脸一转头便对霍家示起了好?
空青的话恰好解答了她此刻的疑问:“其实四殿下虽然在庆阳做了不少对您和郎君不利的事,却毕竟还是留了一线,以试探为主,而不曾有意伤您与郎君的性命。可二殿下却不一样了,二殿下的毫无底线,连四殿下都为之胆寒。”
沈令蓁点点头。这话倒是没错。当初她之所以能够以跳河一举助霍留行一臂之力,正是看准了赵珣不敢伤她。
但赵瑞却不同了。他掳走她时,可是差点一不做二不休地杀了她。
不过听空青那一句“毫无底线”,似乎又有别的意思。
她问:“二殿下还有什么出格的行径?”
空青叹了口气:“少夫人还记得去年定边军抓到的那个奸细吗?那也是二殿下的手笔。”
沈令蓁一惊。身为皇室子孙,通敌叛国,反还诬陷朝廷忠良,那可真是胡作非为了。
“二殿下出生低微,要想夺嫡,当真难如登天,大约也是因为这样,他才选择了下策。那时破坏您与郎君的联姻不成,他便希望毁了霍家在西北一带的威名,刚好西羌也意图借国中旱灾,流民生乱之便攻破我大齐西北,两边一拍即合。去年与西羌首战胶着整整一月,这其中许多的阻碍,便是来源于二殿下与敌军的狼狈为奸。幸好此前,您与郎君一起赶赴定边军,及早布置好了一出反间计,这才助主君成功退敌。”
“那奸细如今可还活着?能否向朝廷指认二殿下?”
空青摇摇头:“二殿下十分警惕,反间计一用,他便怀疑奸细已被策反,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放一人的态度,派人将他灭口了。如今我们,包括四殿下,都仅仅只是知道二殿下通敌,却拿不出确凿的证据。”
沈令蓁忧心忡忡:“这可如何是好?西羌使节就快进京与我大齐签订降书了,倘若在此之前无法定二殿下的罪,叫两边再次聚到一起,还不知会横生什么枝节呢。”
空青笃定地笑了笑:“少夫人不必心急。郎君此番大胜西羌,还拿回了河西,这是二殿下始料未及的。二殿下猜到郎君查着了他,如今俨然已是杯弓蛇影,坐不住了。您瞧这鳆鱼一事,本是巧合,却叫他疑心会否是郎君使的计谋,因此慌慌张张地请来了太医试探。接下来,只要郎君再投下一枚诱饵,就一定能钓起二殿下这条大鱼。”
“你们已有万全之策?”
空青点点头:“事分轻重缓急,敌亦如此。四殿下虽曾针对郎君,却至少还是心向大齐的,且在嫡亲的兄长与庶出的兄长面前,也当有所偏向,所以绝不可能容忍二殿下出卖皇室。四殿下在我们府中下了二殿下的脸面,正是在向郎君表态,表明在此事上,他愿意与郎君通力合作。如此一来,扳倒二殿下,想是指日可待了。”
*
沈令蓁很快明白了,这句“指日可待”从何说起。
霍留行在家养了几天病后,两方人马前后脚从西北到了汴京。一方是战败后讨饶求和,愿向大齐俯首称臣,与朝廷签订降书的西羌使节。另一方,则是霍舒仪代父扣押入京的军中奸细。
空青明确说过,那奸细已被灭了口。沈令蓁不知霍留行是从哪里变戏法,变出了一个新的奸细,却猜到了,这应当就是给赵瑞准备的诱饵。
奸细一事因事关朝廷机密,仅仅呈报给了皇帝一人,所以霍舒仪尚且无法光明正大地入住霍府,在将奸细押入天牢后,便暂时在城外落了脚。
同一日,尚未病愈的霍留行接到一封圣旨,邀请他携沈令蓁到大庆殿参加接见西羌使节的晚宴。
皇帝的意思客套中带着一丝强硬:你是这回震慑西羌的头等功臣,今日这个需要扬我国威的接风宴呢,是一定要来出席的,否则不利于明日签订降书时,朕往里头增添条款啊!知道你吃鳆鱼吃得满头满身是包,但按你这相貌,应当也不至于有碍观瞻,你就好好拾掇拾掇自己,乖乖地带病来嘛!
沈令蓁接到圣旨就开始对着霍留行的脸蛋发愁。
人家皇帝夸她家郎君相貌堂堂,那是表面上的客套话,这弦外之音分明是——好好打扮打扮,遮遮你那疹子,千万别给大齐丢丑!
霍留行哪里懂打扮,皇帝让他携沈令蓁出席,就是隐晦地表达了——外甥女啊,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会涂脂抹粉,可得好好给他把把关!
肩负重任的沈令蓁看着妆镜前的一堆胭脂水粉,再看看一脸视死如归,仿佛要奔赴刑场的霍留行,着实有些下不了手。
这疹子就是将消未消时最为显眼,身上的还好说,脸蛋和脖子却真是有些不堪入目,无从遮起。
霍留行看她拿着一盒玉女桃花粉磨蹭半天,隐隐动了怒气:“有那么丑吗?”
如果这都不算丑,还有什么好难过?
沈令蓁把铜镜搬到他眼前,耷拉着眉道:“不必我说,郎君自己瞧瞧,你这脸颊上的麻子点,都快赶上黄梨皮了。”
霍留行脸一黑。看她这嫌弃劲,他这脸若是好不了,她怕都要休夫了吧。
虽被岁月与媳妇磨平了一定的棱角,但他还是有骨气的人。
霍留行皱皱眉,接过她手里的水粉就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只是没想到弹指一挥间,半盒粉都扑在脸上了。
沈令蓁一骇。
这手笔,真不愧是曾经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人。
“哎,郎君怎么乱来呢!”她忙替他补救,将他脸上的粉末仔细匀开,又拿了一盒颜色稍深的,在疹印处轻轻点上,最后重新再盖一层颜色稍浅的水粉。
霍留行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摇摇头直呼受不了,忍不住要去揩,被京墨与空青一左一右摁住:“少夫人好手艺!”
沈令蓁借着天光仔细看了看霍留行的脸,愁眉苦脸地转头问蒹葭和白露:“疹子是瞧不出了,但我总觉得这水粉衬得郎君气色有些苍白,这副病容,不能扬我国威吧?”
蒹葭点点头:“还得再上胭脂与口脂,这可是妆容的灵魂!”
霍留行听得一个暴躁就要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