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大人这厢筷子一落,这便是吃饱了。
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对方正说:“我真的快要穷死了,户部再富足,那库里的银子也是圣上的。你只见过主人家往外拨钱救济,见过看门的往外拿银子的吗?方老板是明白人,不肖我说心里也是明镜似的,这事儿不归我管,你得去求圣上去。圣上要说拿银子,那我是没二话的。”
言罢撩着袖子站起身,他摸了摸方正的后脑勺,觉得圆溜溜的,像个十足的冤大头。一面走一面吩咐皮皮。
“记得把菜打包。”
☆、第二十二章 骡子,骏马,小毛驴
一般来讲,同连喻见过面的人,对他的印象都会停留在一个瞠目结舌哑口无言的状态中。
因为这些人来求他,或多或少都有着金钱上的需求,而连阁老最不待见的就是往外掏银子。
方正同连喻匆匆的那一面,着实让他震惊了许久。
这人不打官腔,不拿架子,也不是一味的装笑面虎。但就是字字句句不留半分余地。
方正琢磨了好些天都没想明白,自己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过的大官也是不少。怎么平日油滑的那一套在连喻这个后生面前半点施展不开?
皱着眉头坐在书房里,他反复琢磨了一下两人之间的对话,终是悟了。
连喻不要脸。
比大堰所有的官员都不要脸。
他可以占着京郊大半的田产,以及两广盐路的肥差还穿着打补丁的官袍告诉你。他快要穷死了,穷到连奴才都养不起,穷到下馆子吃顿饭还要敲别人的竹杠。
赖眉赖脸,没羞没臊,但就是让你无话可说。
方正一连无话可说了很多天,几乎抑郁的时候接了万籁村土财主这么一桩生意,不想,却在这当口见到了同自家闺女同席而座的连尚书。
他记得,方婉之出门前是说跟澜卿公子约了作画的。他并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此时看来,他却想方婉之最好就不要回来了。
如果他这个赔钱货的女儿能搭上连喻这么个姑爷,他还用哭天抢地的去求朝廷那区区两千一百两银子吗?
方婉之回家的时候,天色还早。一路溜溜达达的窜回府里,脚步十分轻快。
离开玉尘奉宛前,她把王守财胖揍了一顿,原因是这招狗讨嫌的东西无端把她的手给挠了,就是因着她瞪了它两眼。澜卿似乎是想护着自己儿子的,只是面前血淋淋的事实多少让他有些哑口无言。
隔着一扇木窗,他探头探脑的在屋中皱眉,瞪着将王守财拎到院中处置家法的方婉之说。
“你下手轻着点,随便教训教训就行了,它还小呢。”
方婉之便是故意在王守财屁股上又是‘啪啪’两下。
她也知道它还小呢,又能用多大的劲儿去打它。无非是看着澜卿这副样子十分受用罢了。
青柳跑来传话说方正找她的时候,方婉之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着的那身男装,闻言被唬了一大跳,赶忙一溜烟的跑回屋里将衣服给换了。
方正平时是很少找她的,也不甚过问她的生活,这么骤然将她叫过去,总让她觉得哪里怪怪的。
供着硕大财神爷的书房之内,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件金光闪闪的黄马褂。她记得这是那日皇宴时圣上赐下的,尺码很小,塞不下她爹的宽肩膀和肥肚皮,却日日被他憋着气儿勒在身上。最近一段时间不知怎地不勒了,方婉之也懒得操心。她本来见方正的次数也有限。
方家在商贾里算是称王称霸,方正后院不算上她死去的娘和扶了正室的卢翠花,还有七房小妾。他的爹算不上花心,从三十岁到五十岁,一直专一的喜欢着十八岁的娇俏姑娘。姨娘一个一个的往里抬,都是清一水儿的嫩模样。孩子生的却不多,只有两个混吃等死的大哥并两房妾室所出的三个庶女。
用方正的话说,这些个小娘皮,也就长相能看得过去,生下来的全是些赔钱货。话虽这么说,方正却依旧将赔钱货养的很好,因为赔钱货如果‘卖’的好,也是一桩价值不菲的好买卖。
就像六个子女中,模样生的最漂亮的方婉之,在家中的地位便比旁的弟妹要好上许多。但也只限于,还算不错的穿戴。
方正老神在在的堆在书房座椅上,是一堆看不清面容的肥肉,油光满面的大脸难得见了挺大的笑容。
他伸手示意方婉之坐下了,先是询问了最近读了什么书,可有要需要置办的东西之流,绕了一大圈子之后,状似不经意的问。
“爹记得,你今天该是去玉尘奉宛作画了吧?你可知道,那为你作画的澜卿公子是何许人也?”
方婉之愣了一下。
其实她一点也不在意澜卿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听方正的意思明显是知道了,便也不费力多猜,乖乖站着等着他的下文。
方正瞧着方婉之乖觉的样子,却是甚拿得住市面,不像六房七房生出的孩子小家子气,心中倒是越发多添了几分喜欢。
摸着青瓷翠湖的茶碗边,他对方婉之说。
“澜卿便是连喻,当朝正二品的朝官,官拜户部尚书的那位二世祖。你平日喜好跟官家圈里的小姐打个马吊,应该是知道的吧?他们家老爷子可是自大堰开国以来被封的唯一异姓王。”
方正说完看了看方婉之的神色,没什么特殊变化,又接着说。
“父亲前些时日遇到了一些麻烦,粮库吃紧,很有些困难。但是这些事都不需要你操心,我今日瞧着你跟连大人聊的倒好,可见你是能入得他眼的,今后更要揣着小心仔细伺候着。我这里有些不错的古董,等下你一并拿回去,该怎么孝敬,不用我教吧?”
方婉之就点了点头。
方正便觉得这闺女确实不错,以前怎地就没发现她这般沉得住气,是个拿得出手的。正要挥手示意身边的奴才将古董送进她房里,就听见她奸不奸傻不傻的问了一句。
“爹,您这是打算让我睡了他吗?”
方正赶紧将屋里的奴才都赶出去了,瞪着双不大的三角眼,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待要张口斥责吧,自己话里话外又确确实实透露了这么一层意思。
方正确实是打上了连喻的算盘,但是不会现在就让方婉之倒贴。今日春花节他看的出来连喻对方婉之有好感,可连喻是什么人?他会算计,他比他还会算计,急躁了,就得弄巧成拙。所以为今只能试探。
方婉之摸着桌上的古董说:“爹,人家是什么身份,咱家是什么身份?骡子跟马能在一个棚子里睡觉,不代表驴也能进去凑热闹。您时常教育女儿要懂得门当户对一说,连阁老这样的身份,真睡不了。”
方正瞧着自家闺女坦然的没皮没脸,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连喻那日说的‘吃不吃的饱,拉出来都是一个样’的话,再一次被堵的无话可说。
他最近好像一直都在无话可说,在连喻那里是这样,如今在自家姑娘面前也是这样,瞬间就涌起一阵气恼,肥胖的身子卡在书桌前,甩着腮帮子咆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