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竹制成的篾片本就偏薄,篾片间缝隙更是被撑得很大。蓝底被潮乎乎的花生浸湿,圆鼓鼓地往下凸出来,而上面细细的竹手把与下面满满的花生更是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下一秒钟就要承受不住重量而断了一般。
季桂月刚刚被二婶子气得不轻,这会子见那篮子要断不断的样儿,赶紧将那些花生从篮子里倒出来,别一个不妨再掉到地上,潮乎乎的再粘上许多泥,自家吃亏更多了。
杜大山家用的一根木杆秤,季桂月称这么大的重量有些费力,于是杜大山负责称,她在一旁看星花。这秤杆子的刻度很有意思,一共有十六颗星,包括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另外加上福、寿、禄三星,寓意是告诫商人们做买卖要实诚,缺斤短两的话会缺福减寿。
杜大山一手提号系,一手前后移动称砣系绳,等左右差不多平衡了,季桂月读了星花。
“喏,拢共四十三斤,也就是八十六文……”
二婶子一听,立刻凑上前去:“你这秤准不准秤啊?这秤杆子打得这么高,可不是坑人么?”
一句话又成功地激起季桂月的怒气:“放屁!我家大山做人向来厚道,你看看这秤杆子是高还是平?!”
周围的人对着二婶子又是一片“嘘”声。
“这二婶子也忒不醒事,人家那秤杆子压得那么平,还硬赖人家少给秤!”
“您老可快着些吧!我们带着孩子等了半日了,不想卖也别耽误了别人。”
“也是杜家人好脾气,要是我,打出去完事儿!”
……
那二婶子扭了屁股对着周围一干人等叫嚷:“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卖不卖花生与你们这些黑了心的王八羔子什么相干?”
话虽如此,可听这声儿就已经外强中干了。杜芊芊当面数了八十六个铜板给她。
知道杜芊芊虽年纪小脾气好,但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二婶子放低了姿态,拿着一小串铜板,微微佝着腰:“姑娘,人人卖了花生都有那零嘴儿拿。家里那几个猴崽子还在家里巴巴儿等着呢。”
听那口气,光给一根两根那是不济事的。人家干干净净的干花生弄了来不过也就一人一根,若是二婶子这样的倒能拿回去好几根,岂不是笑话。
这次不用杜芊芊费口舌,季桂月已经连赶带撵地将她往外送:“二婶儿,若不是我家妹子,你这花生我断不能收。既吃了亏收了,咱们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若是还要零嘴儿回去,断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下几个挎着花生的妇人挤上前去,将自家花生放到院子当中的桌上,嘴里也排揎:“您老快点回去吧,芊芊姑娘仁义,不想让你白跑一趟,这花生又潮又虫蛀的,还想着要零嘴儿?”
二婶子被连推带挤地出了称重给钱的那一小片地,而杜家几个人开始招呼其他卖花生的乡邻,压根也不再正眼瞧一下自己这边。气得几乎倒仰,手里的篮子已经被花生挤压得变形,空空的拿在手里说不出的滑稽。
“你们这些个头顶长疮脚底化脓的东西,只知道拜高踩低。真是狗咬叫花子――畜生也欺人!”
临走还不忘再来一句歇后语骂了众人,可大家哪有闲工夫理她?都围着杜家几个人称花生的称花生,收铜板的收铜板,几个随家里大人来的孩子欢天喜地地拿了棒棒糖。有些平日里没多少来往的,还是第一次吃到,拿着都舍不得舔。
那二婶子专挑了难听的话骂,恨不得有人听不过同她呛几句,自己可以趁机多骂上几句泄愤,可偏生没人睬。
见那几个小孩儿拿着各种形状的棒棒糖,二婶子又眼馋又愤懑。
“芝麻地里撒黄豆的小杂种。”嘴里嘟嘟囔囔回头骂着那几个孩子,脚下一个不妨,摔了个仰八叉。惹得众人都笑起来,自己面皮儿掌不住,翻身爬了起来拎了空篮子,拨开院门口的众人灰头土脸地回了家。
院门外瞧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原本裴华也站在这些人里。蜂腰猿背拎着一篮子花生,别说那张俊脸和通身的气度,就是那个头也足够打眼了。满满一篮子的花生,他只左掌心里提着,轻若无物。
第131章 一方丝帕
当然他并不是来瞧热闹的,而是裴大娘和李菊花也想要卖花生,家里今年花生收成很是不错,算上去年没吃完的,备了一大缸。眼下也不是什么荒年,卖了四五十斤可是沉甸甸小半吊铜子儿呢。
可上次闹得那么不愉快,婆媳俩怕舔着脸上门杜家也不收,于是就让裴华去。裴华这阵子衙门里忙,难得回来一趟,家里那些个浇冻水之类的地里活计都让大哥一人包了去,自己觉得有些对他不住。既然杜芊芊那边也用得着,也可以给家里帮点忙,再说也好几日没见着大山哥了,裴华就依言拎了花生去了隔壁。
谁知杜家院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院门内村西头的二婶子正和桂月嫂子为买卖花生的事儿吵呢,而大山哥本就老实,被呛得压根口都开不了。菊花嫂子性子烈,大山哥又不会和人相争,正想着要进去帮忙解围,就看见杜芊芊满脸笑意地走了出来,一件半新不旧的绫棉裙,青白色,如同滚滚的清澈山泉水冲泡之后的雀舌绿茶,虽不显眼但却恬淡雅致,见之忘俗。
许是每次沾了水后必用面脂和唇脂的缘故,杜芊芊肤色白如凝脂、唇色粉嫩,加上浓密黑亮的头发,整个人又甜又俏。周围人都在瞧院内的热闹,裴华也站得笔挺如松,可没人发现裴华的耳朵边早就红了一圈。
杜芊芊含笑着连消带打地就将事情解决了,院里院外的人都帮着她说话,裴华很讶异,不过才三四个月的时间,杜芊芊人缘已经这么好了。是了,就连没见过几面的南子母子她都那么热情相帮,就连自己的小侄子每日里都念叨她的好,存棒棒糖棍子的小木盒子宝贝一样地收着。弯起嘴角这般想着,裴华胸腔里涌起了难与外人道的自豪感。
可还等到院门口人群散了,自己的袖口就被轻轻地扯了扯。低头一瞧,却原来是李曼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旁。
“裴华哥,这里太吵了,过一会儿再来吧。”李曼往裴家院子里指了指,意思是先回家去。
原本不自觉间弯起的嘴角又在不自觉间抿了抿平,裴华见旁边已经有人往自己这边瞧了,只得和李曼先回了家。
“小曼姑娘,你快坐!让你别忙,华子卖了花生就回来,还让你大冷天出去跑一趟。”裴大娘殷勤小心地将木绵絮的椅垫搭放在椅子上,让李曼坐。
因裴华这几日都没回家,李曼也没怎么过来,因此今儿李曼来堂屋里是现生的炉子,这会子热度还没上来。那日去村长家的情形裴大娘婆媳可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堂屋里的炉子生得特别旺,屋子里除了那檀香,炉子里也一股子木姜的香气,想来那炉子烧的必定是山苍子树。
那山苍子树二三月份开淡黄色的小花,可摘来泡茶。到七八月份结果,根叶和果子都能做药用,新鲜叶子和果子挤出来的汁液涂擦在皮肤上就能防止蚊虫叮咬。可以说是浑身是宝,特别是那木柴,晒干之后用来炖鸡鸭或者猪脚,很是提味儿。
堂屋里的去湿炉子不过是去去湿升升温罢了,一般人家都是用烂树叶子或者玉米芯,可李曼家却是用山苍子树的木柴,裴大娘和李菊花当时就心里念了句佛。
担心李曼仍嫌冷,李菊花又忙去灌了个滚热的汤婆子递给李曼。那汤婆子都是贴身之物,白天拿在手里捂手,夜里就用来暖被窝。那个汤婆子是裴大娘平日里用的,铜制的。手上的汗液还有长时间的用手摩擦,外面的那层铜已经氧化得有些发黑,看起来有些脏。
李菊花灌热水的时候已经顺便用干净的汗巾擦了擦,虽看上去仍是黑乎乎的,但其实并不脏。可李曼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用烫手的由头又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拿出一方丝帕假装咳了几声用丝帕擦了擦嘴,趁着这个空儿擦了擦刚刚拿汤婆子的手。
裴大娘和李菊花这是正忙着给李曼倒热茶,商量是加蜂蜜好还是加砂糖好,而柱子呢,一个小屁孩儿,在一旁只顾着闷头玩杜大山之前闲时给他做的竹蜻蜓。
但是裴华却对李曼这个举动却看得清清楚楚。生气倒也谈不上,只是抿平的嘴角更冷淡了些。李曼擦了一遍,仍觉得手上残留了些汤婆子外壁上的油腻,接着又擦了一遍。擦完也没办法再假装擦嘴,也不想再收回开襟处。
“柱子,过来!”李曼招了招手,将柱子叫到了跟前,“看你玩儿得一脸汗,手也都脏了,快点擦擦。”
说着就用那方丝帕给柱子擦脸擦手,如果说柱子对杜芊芊是亲昵和依赖,那对李曼就是有些怕,这种怕和对自己小叔裴华的敬畏还不太一样。所以柱子虽然心下有些不耐烦,但仍是乖乖站着让李曼擦。
“哎呦,你瞧瞧我们的小曼姑娘,对我们家柱子那是真好!”裴大娘和李菊花见李曼对柱子这么照顾有加,高兴地合不拢嘴。
给柱子擦完,李曼顺势将手帕塞给柱子:“这帕子你留着用吧。”